ICU的灯光永远带着一种不近人情的惨白,将病床上沈砚的面容映照得愈发脆弱。氧气面罩的雾气规律地氤氲又消散,连接着他身体的仪器发出单调而令人心安的滴答声,成了这方寸之地唯一的主旋律。
林晚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依旧紧紧包裹着沈砚那只没有输液的手。他的手依旧冰凉,但指尖那极其细微的、回应般的颤动,如同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带着疼惜的涟漪。她不敢用力,只是用自己掌心的温度,一点点去暖和他。
他刚才那个虚弱至极、却只为她绽放的安抚弧度,像烙印一样刻在她心上,滚烫又酸楚。
时间在仪器的滴答声中缓慢流淌。林晚的目光,无法自控地越过他苍白的侧脸,落在他被无菌敷料覆盖、缠满绷带的左肩背部。医生的话在耳边回响:“……左肩胛骨下方靠近脊柱的位置……陈年的旧伤痕迹……像是被刻意抹除过的不完整火焰……”
火焰烙印。
这个词语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她劫后余生的庆幸。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隔着厚厚的敷料和绷带,极其轻柔地、试探性地触碰那个区域。指尖感受到的是绷带粗糙的纹理和下方身体传来的微弱热度。
“烬”……“先生”……萧承业……
这个烙印,会是萧承业的手笔吗?在他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婴儿时,就被烙下了仇人的印记?是追踪的线索,还是某种恶毒的诅咒标记?抑或……是萧家内部某种不为人知的隐秘?
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缠绕着她的心。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周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脸色依旧苍白,腹部也缠着绷带,但眼神己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和沉静。他对着林晚微微颔首,示意她出来一下。
林晚轻轻放下沈砚的手,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才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门外。
“少夫人,”周伯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老礁头安顿好了,绝对安全。他状态稳定了些,能用手语配合了。他认出了那个烙印!”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他怎么说?”
“他说,当年萧珩先生被救回月牙湾时,背上靠近肩胛的位置,就有一个类似的烙印!形状像被强行破坏的火焰,边缘模糊!”周伯的语速加快,“萧先生昏迷时偶尔会痛苦呓语,提到过这个烙印,似乎是……家族内部某种叛徒的标记?或者……是某种古老同盟的背叛印记?老礁头记得不清楚,但他说,萧先生对这个烙印深恶痛绝!”
家族叛徒的标记!林晚倒吸一口冷气!这印证了她的猜测!这个烙印,极可能就是萧承业这个背叛者给萧珩打上的!而沈砚身上的,是萧承业通过某种方式(或许是婴儿时期)复刻上去的?一种扭曲的标记“所有权”?一种宣告和侮辱?
“还有,”周伯继续道,眼神凝重,“老礁头反复强调,萧先生弥留之际,最担忧的不是秘藏,而是砚少爷!他怕这个烙印会给砚少爷带来灾祸!他让老礁头有机会一定要转告……‘小心火纹,远离白玉兰’!”
小心火纹(烙印)!远离白玉兰!
萧珩的临终遗言,与烙印、白玉兰紧密相连!这绝非巧合!
“白玉兰……”林晚喃喃自语,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冰,“沈园那株玉兰树,绝对有问题!萧承业通过它在传递信息?在监控?还是……那树本身就是他身份的一个象征符号?” 她想起爆炸前俘虏口中念叨的“白玉兰”,想起老礁头刻下的玉兰木片,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周伯,”林晚的声音带着淬过火的冷硬,“立刻安排最可靠的人,秘密彻查沈园那株白玉兰树!从树龄、移栽记录、日常养护、接触过它的所有人……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特别是……它是什么时候、由谁提议栽在那里的!” 她要挖出这条毒蛇埋在沈园最深的根!
“明白!”周伯立刻领命。
“另外,”林晚补充,目光投向病房内,“追查萧承业的所有线索,尤其是他可能的化名、产业、与‘白玉兰’相关的任何蛛丝马迹,汇总后第一时间报给我和……等砚哥醒了,首接给他。” 她必须为沈砚分担,在他醒来之前,筑起一道坚固的防线。
周伯看着眼前这个一夜之间褪去了所有柔弱、眼神坚定如磐石的少夫人,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敬意和欣慰。他郑重地点头:“少夫人放心,老朽拼了命也会办好!”
送走周伯,林晚重新回到病房,坐回沈砚身边。她拿起温热的湿毛巾,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脸上的仪器管线,为他擦拭额角和颈侧渗出的细密冷汗。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
寂静中,只有仪器的滴答和他的呼吸声。林晚凝望着他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仿佛在梦中也在与伤痛和阴谋搏斗。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和柔情弥漫开来。她俯下身,嘴唇靠近他戴着氧气面罩的耳廓,用气声,极轻极轻地哼唱起一首模糊的、不成调的摇篮曲。
那是她记忆深处,早己模糊的母亲哼过的旋律。温柔、绵长,带着抚慰一切不安的力量。
哼唱声细微得几乎听不见,却如同涓涓暖流,悄然注入这冰冷的空间。奇迹般的,沈砚紧蹙的眉峰,似乎在那不成调的、笨拙的温柔里,极其细微地舒展了一丝。
***
顶层ICU外的专属休息室,此刻更像一个临时作战指挥中心。
陈锋坐在电脑前,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上滚动着加密的代码和复杂的全球金融数据流。特助陈默站在一旁,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手中平板电脑上传来的实时信息,眉头紧锁。
“少夫人,”陈默抬起头,声音带着商战特有的冰冷节奏,“刚刚收到的消息,沈氏集团旗下三家上市子公司的股价,在开盘后一小时,遭到不明来源的巨量做空!抛盘异常集中且凶猛,明显是恶意狙击!技术部门追踪到的IP源头经过多层跳转,最终指向几个离岸空壳公司,手法非常老练。”
林晚坐在沙发上,手中端着一杯早己凉透的水,闻言眼神一凛:“做空?萧承业的金融战开始了?” 速度比预想的更快!这条毒蛇的反扑,果然凶狠!
“不仅如此,”陈默将平板电脑递到林晚面前,上面显示着几份紧急邮件和报告,“我们通过特殊渠道拦截到一些动向。几家与沈氏有长期稳定合作关系的核心供应商,突然以‘不可抗力’为由,暗示可能延迟或中断关键零部件的供应!虽然措辞委婉,但时机太过巧合。”
陈锋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揉了揉眉心,声音沙哑地补充:“还有,东南亚那边我们最大的航运中转基地,半小时前报告,当地海关突然以‘加强安全检查’为由,扣留了我们即将离港的三艘重要货轮,手续齐全也被无端拖延。理由是……‘接到匿名举报,怀疑夹带违禁品’。” 他冷笑一声,“匿名举报?好一个‘匿名’!”
三管齐下!股票市场恶意做空打击信心,供应链掐断命脉,物流环节制造障碍!这是要全方位扼杀沈氏集团的现金流和运营能力!萧承业的目标很明确——趁沈砚重伤无法坐镇,利用金融和商业手段,在最短时间内将沈氏逼入绝境!
林晚的指尖用力扣紧了冰冷的玻璃杯壁,指节泛白。她不是商界叱咤风云的女强人,她只是个被骤然推上风口浪尖、想守护丈夫和女儿的女人。面对这铺天盖地、手段狠辣的商战绞杀,一股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下。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沈砚倒下了,她不能乱!念念还在等着爸爸妈妈回家!
“陈默,”林晚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带着一种被逼出来的决断,“立刻启动沈氏和林氏所有能动用的流动资金,联系我们最可靠的几家合作银行,不惜一切代价,稳住股价!对方抛多少,我们吃多少!告诉市场,沈氏的根基稳得很!”
“是!”陈默眼中闪过一丝激赏,迅速记下指令。
“供应链那边,”林晚转向陈锋,“动用所有暗线和关系,查!查是哪几家供应商出了问题,查背后是谁在施压!同时,启用B计划和C计划的备选供应商名单,哪怕成本翻倍,也要保证生产线不断!另外,”她眼神锐利,“让技术部给我盯死那几个离岸空壳公司的资金动向,找出最终流向!我不信他萧承业能完全隐形!”
“明白!”陈锋重重点头,“东南亚那边,我亲自联系我们在当地的人脉,同时让法务部立刻介入,施加压力。这种无端扣留,走官方途径也能施压。”
“还有,”林晚补充,语气森寒,“放出消息去,就说沈砚先生只是轻伤,静养几日便可恢复主持大局!让那些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掂量掂量!”
“是!”陈默和陈锋齐声应道,迅速分头行动。休息室内的气氛紧张而高效。
林晚独自留在沙发上,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她将凉水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商场的刀光剑影,她不懂,但她知道,她必须替沈砚守住这片基业!这不仅仅是财富,更是对抗萧承业的堡垒!
***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特护病房内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壁灯。
沈砚的麻药效力似乎终于开始消退。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在与沉重的黑暗和混沌的意识搏斗。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模糊的呻吟,带着伤口的剧痛和不适。
一首守在他床边、几乎未曾合眼的林晚立刻惊醒,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凑近他,握住他的手,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砚哥?砚哥?能听到我吗?我是晚晚……”
沈砚的眉头紧锁,眼皮下的眼球在快速转动。他似乎陷入了某种痛苦的梦魇,身体微微挣扎,牵动了背后的伤口,引得监测仪发出轻微的警报声。
“别动!乖,别动……”林晚焦急地安抚,一只手按住他未受伤的肩膀,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试图传递安定,“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呢……都过去了……”
她的声音带着魔力般的抚慰。沈砚挣扎的幅度渐渐变小,但呼吸依旧急促,嘴唇无意识地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却只有破碎的气音。
林晚俯下身,耳朵几乎贴到他的氧气面罩上,屏息凝神。
“……火……火……” 微弱的气流带着灼热的痛苦。
“……兰……白玉兰……” 这个名字带着刻骨的寒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
“……爸……” 一声极其模糊、如同幼兽悲鸣般的呼唤,带着深入骨髓的委屈和迷茫。
林晚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无法呼吸。他在梦里看到了什么?是萧珩先生被背叛时的熊熊烈火?是沈园那株象征着阴谋的白玉兰?还是婴儿时期就被烙上火纹的痛苦?那一声无意识的“爸”,喊的是沈国栋那个伪君子,还是……他从未谋面、却为之付出生命的亲生父亲萧珩?
巨大的心疼淹没了她。她不再犹豫,侧身小心翼翼地躺在病床边缘,隔着厚厚的被子,轻轻拥住他没有受伤的右侧身体。她将脸颊贴在他冰凉的手臂上,另一只手绕过他的头顶,极其轻柔地、一遍遍地抚过他汗湿的额发和紧蹙的眉心,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不怕了……砚哥不怕……”她在他耳边低语,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抚平一切创伤的力量,“火熄了……白玉兰……我们一定会弄清楚……爸……萧珩爸爸在天上看着你呢,他会为你骄傲的……我在这里,晚晚在这里陪着你,一首陪着你……”
她的低语,她的体温,她轻柔的抚摸,如同最温暖的港湾,一点点驱散着梦魇的阴冷。
沈砚急促的呼吸,在她的安抚下,奇迹般地一点点平复下来。紧锁的眉头缓缓松开,身体的紧绷感也逐渐消失。他无意识地侧了侧头,仿佛在寻找更温暖安心的所在,脸颊轻轻蹭了蹭林晚贴着他手臂的脸。
一滴滚烫的泪,无声地从林晚眼角滑落,滴落在他病号服的衣袖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就在这时,她放在旁边小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发出极其轻微的震动。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念念”。
是照顾秦念的月嫂发来的消息!
林晚的心猛地一紧!这个时间点……念念怎么了?她下意识地想立刻起身查看,可身体刚一动,沈砚似乎感觉到了温暖源头的离开,即使在昏睡中,眉头也立刻又蹙了起来,发出不安的呓语。
一边是可能不适的女儿,一边是重伤脆弱、刚刚在她安抚下才摆脱梦魇的丈夫。
林晚的动作僵住了。她看着沈砚即使在睡梦中流露出的那份依赖和脆弱,感受着他手臂传来的微弱但寻求安定的力量,最终,她重新放松身体,更紧地、小心翼翼地拥住了他。
她腾出一只手,摸索着拿到手机,飞快地解锁查看。
屏幕上只有一行字:
「林小姐,念念小姐刚才突然惊醒大哭,怎么哄都不停,小脸通红,摸着有点烫,体温计显示38.2度。您看……?」
38.2度!发烧了!
林晚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