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克拉玛干最后一夜的篝火余烬彻底冷却,如同一个仓促的句点。当黎明的微光如同稀释的银粉,艰难地涂抹在东方天际线,将连绵起伏的沙丘轮廓从浓稠的黑暗中剥离出来时,陆淮舟和黎轻舟己经踏上了离开这片永恒荒芜的归途。
越野车在晨曦初露的沙漠公路上疾驰,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由冷硬银灰逐渐染上淡金色彩的沙海。车内却异常安静。黎轻舟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侧着头,安静地望着窗外。经过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灵魂风暴和破晓时分尘埃落定的誓言,一种奇异的、近乎真空的宁静包裹着她。身体深处残留着疲惫,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但心口却像被温水浸泡着,温暖、熨帖,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虚脱和……隐隐的、滚烫的期待。她偶尔会偷偷侧目,看向身边专注开车的男人。
陆淮舟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沉静,线条冷峻,下颌线绷紧,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只有黎轻舟知道,那看似平静无波的面容下,蕴藏着怎样汹涌澎湃的暗流。他深黑的眼底,不再是往日的深不可测或冰冷的算计,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近乎凝重的专注,如同即将踏入神圣殿堂的信徒。每一次不经意的目光交汇,黎轻舟都能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灼热的火焰和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那眼神烫得她心尖发颤,慌忙移开视线,耳根却悄悄染上绯红。
车程漫长,穿越戈壁,翻越天山余脉。当雄伟壮丽、终年积雪的天山群峰如同巨大的银白色屏风,清晰地横亘在视野尽头时,他们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终点——一座坐落在天山脚下、绿洲怀抱中的奢华度假酒店。
酒店设计巧妙地融入了当地民族风情,巨大的拱形门廊,土黄色的外墙,庭院里种满了高大的胡杨和盛开的沙枣花。然而内部的装潢却极尽现代与奢华之能事,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璀璨的水晶吊灯,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雪松香氛。
侍者恭敬地引领他们走向预定的套房。当厚重的、雕刻着繁复蔓藤花纹的实木房门在身后无声关闭,隔绝了外界所有喧嚣时,一种与沙漠截然不同的、带着馨香暖意的静谧瞬间包裹了两人。
套房的空间极其开阔。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花园,更远处,便是连绵起伏、在午后阳光下闪烁着耀眼银光的博格达峰。房间中央是一张尺寸惊人的Kingsize大床,铺着如雪般洁白、触感柔滑的高支棉床品,在透过纱帘的柔和光线下,散发着一种无声的、极具诱惑力的邀请。
空气仿佛凝固了。方才车程中刻意维持的平静表象,在这私密而极具象征意义的空间里,瞬间变得稀薄而脆弱。一种无声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悄然弥漫开来,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令人心跳加速的暧昧。昨夜沙漠星空下的誓言言犹在耳,而眼前这张洁白的大床,便是那神圣誓约即将落地的现实载体。
黎轻舟站在玄关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背包的带子,感觉脸颊的温度在不断攀升。她甚至不敢去看那张床,目光飘忽地落在墙角一盆枝叶繁茂的龟背竹上。
陆淮舟将两人的行李箱轻轻放在墙边,动作沉稳。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黎轻舟微微低垂、泛着动人红晕的侧脸上。阳光透过纱帘,在她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她没有化妆,旅途的疲惫和昨夜的泪痕在她眼下留下了淡淡的青影,却无损那份天然的清丽,反而增添了一种惹人怜惜的脆弱感。她身上穿着简单的白色棉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和笔首的双腿,整个人干净得像天山融化的雪水。
“累了吧?”陆淮舟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刻意的、安抚人心的平稳。他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阴影,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却又奇异地让她感到安心。
黎轻舟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她读不懂也无需再懂的情绪,但那份沉甸甸的郑重和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却清晰无比。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嗯……有一点。”
“先洗个热水澡,放松一下。”陆淮舟抬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熟稔的亲昵,将她颊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轻轻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敏感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仿佛她是易碎的琉璃。“我让酒店送点吃的上来。想吃什么?”
他的触碰和询问,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黎轻舟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她努力压下心头的悸动,小声说:“都…都行。清淡点就好。”
“好。”陆淮舟应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那眼神深邃得仿佛要将她吸进去。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向房间的内线电话,留给黎轻舟一个宽厚而令人心安的背影。
黎轻舟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宽敞明亮的浴室。关上门,背靠着冰凉光滑的瓷砖墙面,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如同擂鼓。她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绯红的脸颊和波光潋滟的眼眸,昨夜沙漠里的绝望冰冷与此刻的滚烫期待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令人眩晕的感觉。
她拧开巨大的雨林花洒,温热的水流瞬间倾泻而下,如同无数温暖的手指,温柔地抚慰着她疲惫的肌肤,也试图冲刷掉最后一丝残留的紧张与不安。水汽氤氲升腾,模糊了镜面。黎轻舟闭上眼,任由温热的水流包裹全身。她想起了赛里木湖凛冽的风,想起了喀拉峻草原无垠的花海,想起了喀什老城喧嚣的烟火气,想起了篝火旁他滚烫的拥抱和那句沉甸甸的誓言……所有的画面最终定格在昨夜,他单膝跪地,在敞开的帐篷里,用星辰般郑重的眼神对她说:“陆淮舟要黎轻舟,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