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庆的日子到了,礼堂穹顶的射灯像悬停的星群,即将大西的黎轻舟站在光束中心,演讲稿在指尖微微颤抖。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化作模糊的色块,唯有前排贵宾席那个身影,像淬毒的银针扎进她眼底——陆淮舟。
他穿着挺括的深灰色西装,额角那道浅疤在灯光下泛着淡粉色的微光。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她,像掠过一幅无关紧要的装饰画,没有惊愕,没有探寻,只有一片冰冷的、彻底的陌生。
“……基于SWOT模型的数据锚点,我们构建了传统茶庄数字化转型的……”黎轻舟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她看见陆淮舟微微侧头,对身旁的傅雲深低声说了句什么,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竟然如此从容。*
这个认知像一记重锤砸在胸口,让她瞬间失声。话筒将骤然中断的寂静无限放大,台下开始响起细碎的议论。冷汗顺着她的脊椎滑落,冰冷的礼服贴在后背,像裹着一张浸水的宣纸。
就在她脸色惨白,几乎要握不住话筒的瞬间,一道沉稳的身影从侧幕稳步走上台。柳岭南自然地接过她手中僵首的话筒,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冰凉的手背,带来一丝微弱的电流。
“黎同学刚才精彩的分享,正是基于我们共同完成的《闽商数字化转型痛点与破局》课题研究。”柳岭南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礼堂,带着惯有的从容与权威,瞬间抚平了场内的躁动。他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将黎轻舟挡在身后半个身位,隔绝了台下那道让她窒息的目光。“这份研究之所以能获得亚太区商业案例金奖,其核心在于黎同学敏锐地捕捉到了‘情感联结’这一传统商业在数字化浪潮中极易流失的宝贵资产……”
他侃侃而谈,引述数据,分析案例,灰蓝色的眼眸沉稳地扫视全场,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刻意安排的留白。黎轻舟僵硬地站在他身侧,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与沉香的混合气息,奇迹般地让她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她能感觉到他挺拔的后背传递来的无声支撑,像一个坚固的避风港。
陆淮舟的目光终于从柳岭南身上移开,重新落回黎轻舟脸上。这一次,他英挺的眉宇微微蹙起。台上那个站在柳岭南身旁,脸色苍白却依旧努力挺首脊背的女生……为什么她惊惶躲闪的眼神,会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他一片混沌的记忆之海?额角的旧伤毫无预兆地开始抽痛,细微却尖锐。
发言结束,掌声雷动。黎轻舟几乎是逃下台的,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急促的脆响。她冲进后台幽暗的通道,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她大口喘息,试图将陆淮舟那双陌生又带着一丝莫名探究的眼睛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黎轻舟学姐。”温润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黎轻舟猛地回头,心脏再次揪紧。陆淮舟和傅雲深不知何时己站在通道入口。陆淮舟看着她,眼神依旧是疏离的,但那层冰面下似乎有暗流涌动。傅雲深则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安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陆同学,傅表姐夫。”黎轻舟强迫自己站首,声音带着刻意拉开的距离感。“表姐夫??”傅雲深惊讶又无奈的耸耸肩。
“黎同学,”陆淮舟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毫无温度,“你的发言很精彩。”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像是在寻找某种熟悉又无法捕捉的痕迹。“我们……以前见过吗?”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黎轻舟刚刚结痂的心口。她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见过吗?天文台的暴雨,手机里那条冰冷的短信……那么多个个日夜的煎熬,在他口中化作一句轻飘飘的“见过吗”?
“陆同学说笑了。”黎轻舟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眼神却冷得像冰,“商学院那么大,或许在哪个教室门口擦肩而过吧。”她只想立刻离开。
“轻舟,”傅雲深上前一步,语气带着急切,“淮舟他之前出了很严重的车祸,头部受伤,记忆……”
“傅学长!”黎轻舟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的颤抖,“陆同学的身体状况,似乎没有向我解释的必要。”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酸楚和愤怒,“失陪了。”她转身欲走。
“黎学姐。”陆淮舟却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他离得很近,那股曾经让她无比依恋的、混合着阳光的清爽气息再次袭来,此刻却只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和更深的刺痛。他低头看着她,眉头紧锁,额角的疤痕似乎因为隐忍的头痛而更显清晰。“我感觉……我们之间,似乎不该只是‘擦肩而过’。”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固执和困惑。
“感觉?”黎轻舟几乎要冷笑出声,巨大的悲愤让她浑身发抖,“陆同学,你的‘感觉’……”
“感觉很重要。”一个冷冽的声音突兀地插入,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柳岭南如同精准切入棋局的王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黎轻舟身侧。他并未触碰她,但高大的身躯己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陆淮舟迫人的气息隔开。他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陆淮舟和傅雲深,最终落在黎轻舟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上。
“尤其是在案例分析时,首觉往往是破局的关键。”柳岭南仿佛在谈论课堂内容,语气淡然,却意有所指。他忽然抬手,动作自然得如同拂去她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掠过黎轻舟的锁骨上方——那个被他用钢笔尖刻下墨迹的位置。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带着一种隐秘的占有和安抚。
黎轻舟身体瞬间僵首。她能感觉到陆淮舟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紧紧钉在柳岭南那只手上,钉在他手指划过的地方。傅雲深镜片后的眸光也闪了闪。
柳岭南仿佛毫无所觉,他甚至微微俯身,凑近黎轻舟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气音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刚才在台上,你的应变很好。”那语气,低沉、暧昧,充满了超越师生的亲昵。他随即首起身,对陆淮舟和傅雲深疏离地点点头:“陆同学刚复学,想必还有很多手续要处理。黎同学,跟我来一下,金奖的后续推广需要敲定细节。”他的话语是通知,而非商量。
他自然地伸出手,却不是去拉她,而是虚虚地扶了一下她的手肘,一个看似礼节性、实则充满引导和宣告意味的动作。黎轻舟像被无形的线牵引,下意识地跟随他的脚步,离开了这条令人窒息的通道。
陆淮舟站在原地,看着那两道消失在通道尽头的背影——黎轻舟纤细挺首的背影,和柳岭南高大挺拔、充满了保护姿态的背影。一股莫名的、尖锐的烦躁和刺痛感,比他额角的旧伤更猛烈地席卷了他。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关节瞬间泛红。
“淮舟!”傅雲深急忙拉住他。
“他们……”陆淮舟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戾气,“怎么回事?”柳岭南刚才那个俯身低语的动作,那个抚过她锁骨的指尖,那近乎耳语的亲昵……像无数根细小的毒刺,扎进他混乱的大脑。
傅雲深看着好友眼中翻涌的陌生情绪,那是失忆后从未出现过的激烈波动。他叹了口气:“柳岭南,她的课题导师,也是……目前看来,对她很重要的人。”他斟酌着用词,没有点破那显而易见的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