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晚的意识并非一片死寂的黑暗。在那深度昏迷的表象之下,她的精神世界正经历着一场无声却惊心动魄的剧变。TFP基因被过度激活后的自我调整,如同在意识的废墟之上,重建一座更加宏伟却也更难掌控的殿堂。
她的“视界”不再是褪色的现实,而是化为一片浩瀚、混沌的“信息星海”。 无数闪烁着微光的碎片在其中沉浮——有些是她自己的记忆片段:童年书店的油墨香,母亲弹奏的莫扎特旋律,程沉手指上月牙疤痕的触感,林月华日记上斑驳的字迹…更多的则是无法辨识的、破碎的影像:扭曲的齿轮转动,1947年爆炸的刺目白光,冰冷的银色飞鸟掠过夜空,深海下沉船的幽暗轮廓…还有那些从外公痛苦的精神连接中渗透过来的、更加古老模糊的碎片:泛黄的婚书,婴儿的啼哭,枪声,绝望的呼喊…
这些碎片并非静止。它们如同被无形的引力牵引,围绕着黎晚意识的核心——一个由不断扭曲折叠的“时空褶皱”构成的、半透明的、缓缓旋转的双螺旋光茧——疯狂地旋转、碰撞、融合、湮灭。每一次碰撞,都带来剧烈的精神震荡,让她在昏迷中也无意识地蹙紧眉头,额角渗出冷汗。
她感觉自己像一叶迷失在狂暴星海中的孤舟,唯一的锚点就是那层保护着她的“褶皱光茧”。然而,这光茧并非绝对安全。在星海深处,一个深邃冰冷、边缘燃烧着银焰的“黑洞”如同恶意的灯塔,持续散发着无形的精神压力。那是“清道夫”本体留下的精神印记,如同附骨之蛆,试图侵蚀她的进化过程,干扰碎片的有序重组。
“钥匙…归位…” 那冰冷的低语如同背景噪音,不断冲击着光茧。
黎晚的本能在反抗。她无意识地驱动着“褶皱光茧”,艰难地偏折、吸收着来自“黑洞”的精神干扰。同时,她尝试去“触碰”那些记忆碎片,尤其是那些来自外公的、带着强烈悲伤与守护意志的碎片。每一次成功的触碰,光茧的光芒就明亮一分,旋转的速度也加快一分,仿佛在解析、吸收着碎片中的信息。一个模糊的、被重重加密的“门”的轮廓,似乎在外公那些最深的碎片中若隐若现——那是“双翼”秘密最后的壁垒?
另一边,程沉的意识沉得更深。
他感觉自己悬浮在一片纯粹的、温暖的“星辉”之中。这不是具象化的星空,而是由无数细微的、带着祖父程墨然气息的精神粒子和情感回响组成的能量海洋。胸口的剧痛、身体的沉重感在这里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平静和连接感。
那块枕边裂痕的“星辰碎片”,在这里显现出它真正的形态——一块悬浮在星辉海洋中心、不断脉动、核心处流淌着璀璨星河的不规则晶体。裂痕如同深邃的峡谷,星辉从中奔涌而出,又缓缓流回。
程沉的意识与这碎片紧密相连。他仿佛能“听”到晶体内部传来的、跨越时空的低语:
“…月蚀…引力波节点…能量过载…保护‘夜莺’…钥匙…在下一代…” (程墨然牺牲前的断片)
“…‘星轨’…坐标…交给…可信之人…” (祖父遗嘱般的嘱托)
“…‘信天翁’…不是一个人…是…传承的意志…扭曲的…平衡…” (某个不知名战友的警告)
这些信息如同涓涓细流,滋养着程沉虚弱的意识,也带来巨大的冲击。他尝试去触碰那裂痕深处更核心的记忆,想看清祖父最后看到的画面,想确认许墨的结局…但每一次深入,裂痕中奔涌的星辉就变得狂暴起来,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那裂痕本身承载着祖父牺牲时巨大的痛苦和未解的谜团,拒绝被轻易窥探。
“沉儿…活下去…找到…答案…” 祖父最后一声仿佛叹息的低语,如同锚点,将程沉狂暴边缘的意识拉了回来。他不再强行深入裂痕,而是将意识散开,如同海绵般吸收着周围星辉带来的温暖和力量,修复着现实中濒临崩溃的身体。
重症监护室内。
护士长王慧的身影依旧准时出现在每一次巡查中。她的动作依旧专业、轻柔,无可挑剔。记录数据、调整输液速度、更换敷料…每一个步骤都严格遵守着林院长定下的“双人监督”制度。她的搭档,一个年轻的实习护士小刘,对这位经验丰富的护士长充满了敬仰和依赖。
然而,在监控的盲区和搭档注意力转移的瞬间,王慧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总会掠过一丝冰冷的计算。
当她在黎晚手臂上抽取常规血样时,她的指尖在采血管的软塞上极其轻微地按压了一下,一个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型采样针从她特制的指甲盖下弹出,在血液流入采血管的瞬间,额外吸取了极其微量的样本,随即缩回。动作快如闪电,连旁边的实习护士都毫无察觉。
当她检查程沉枕边那块“星辰碎片”装置时,她佩戴的普通腕表表盘边缘,一个伪装成装饰的微型感应器,正悄然记录着晶体裂痕处那微弱星辉的能量波动频率。
当她靠近黎志远的病床,看似整理被褥时,袖口内一个更隐蔽的传感器,对准了老人布满电极的头皮,试图捕捉那些极其微弱、代表着深层记忆加密区域的脑电波特征。可惜,反馈回来的信号几乎是一片死寂的杂波,价值不大。
每一次“额外采集”,每一次“数据窃取”,都通过她手腕内侧那微不可查的信天翁电子纹身,将加密的数据包悄然发送出去。信息流极其微弱,混杂在疗养中心庞大的医疗设备电磁背景噪音中,如同水滴汇入大海。
林院长的临时办公室。
烟雾缭绕。林院长面前的烟灰缸里己经堆满了烟蒂。他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面前三块并排的监控屏幕:黎晚的异常脑波图、程沉的生命体征曲线、以及覆盖整个重症区的物理和电磁监控汇总。
老陈警官疲惫但刚毅的脸出现在视频通话窗口中:“老林,外围的便衣己经增加到三班十二人,重点布控所有出入口和制高点。技术组正在对中心内部的所有电磁信号进行深度过滤分析,但目前…还没抓到‘老鼠尾巴’。”他顿了顿,“程沉那边…军方的人联系我了,他们很关注‘星辰碎片’的状态,暗示那东西…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敏感。”
林院长揉了揉眉心:“我知道。程墨然老先生的身份不简单,这东西牵扯的层次太高。现在碎片裂了,程沉又昏迷着,是个大麻烦。” 他切换了一下监控画面,定格在护士长王慧某个角度的侧脸,“老陈,我有个感觉…‘清道夫’没动,不代表他没在看。我们这里,有‘眼睛’。”
老陈眼神一凝:“你有怀疑目标了?”
“没有证据。”林院长摇头,指着屏幕上王慧的身影,“但她…太‘完美’了。每一次巡查,每一次操作,都精准得像个机器。在这种高压环境下,人不可能没有一丝情绪波动。除非…她不是人,或者,她不需要有情绪。”他指的是被深度控制或改造的可能。“加强内部人员背景的二次核查,尤其是…医护团队的核心成员,从王慧开始。”
“明白!”老陈沉声道,“还有件事,黎晚母亲黎静女士…我们的人找到了。她在邻省一个偏僻的艺术村隐居,听到消息后非常激动,坚持要立刻过来。考虑到安全…”
“让她来!”林院长打断道,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但要绝对保密行程,你亲自安排可靠人手去接!她是黎晚最亲的人,也是林月华的女儿…她身上,或许有我们需要的钥匙碎片!而且,现在‘清道夫’的目标明确是黎晚和外公,黎静的出现,或许能成为…一个意外的变数。”
深夜。
疗养中心围墙外,一片茂密的景观灌木丛阴影中。
一个穿着深色连帽卫衣、身形瘦削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无声无息地潜伏着。他的脸上覆盖着特制的光学迷彩面罩,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正透过高倍夜视仪,冷静地观察着灯火通明的重症监护区窗户。
他手中拿着一个造型奇特的、如同小型雷达般的仪器,屏幕上正显示着复杂的能量读数。其中,代表黎晚异常脑波的信号和代表程沉“星辰碎片”的能量波动,如同两个醒目的光斑,清晰地跳跃着。
“堡垒…静默…”一个经过加密处理的、冰冷的电子音在他耳麦中响起,“但核心…正在蜕变…‘钥匙’的波动…越来越清晰…‘星轨’的碎片…能量不稳定…存在可乘之机…等待…指令…”
潜伏者没有回应,只是将仪器的灵敏度调高了一档,更精确地锁定着目标窗口的位置。他的手指,轻轻搭在了腰间一个冰冷硬物的轮廓上。如同一个耐心的猎人,在静默的堡垒之外,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或者…堡垒内部自己出现裂痕的那一刻。
疗养中心的静默,如同绷紧的弓弦,在意识的迷宫中,在数据的暗流下,在无声的窥视里,正积蓄着足以撕裂一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