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一章：天子之问
那句“即刻入宫面圣”的皇命，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扼住了整个定安侯府的咽喉。
空气，死一般寂静。
苏锦言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猛烈地擂动起来。
她能感觉到父亲和祖母投来的那两道充满了极致恐惧的目光。
她甚至能闻到那名禁军郎将身上，铁甲与血腥气混合的冰冷味道。
来了。
最终的审判，以一种她从未预料过的迅猛方式，降临了。
她缓缓地将那枚还带着她掌心温度的黑玉棋子，放回了盒中。
随即，对着那名面无表情的郎将盈盈一拜，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臣女，遵旨。”
通往皇宫内院的青石板路，被宫灯照得雪亮，却照不透两侧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苏锦言独自一人，坐在那顶由宫中派来的青呢小轿里。
轿子抬得极稳，可她却觉得，自己正随着每一步，向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坠落下去。
她不知道，迎接她的，究竟是天子的雷霆之怒，还是……另一个更可怕的棋局。
轿子停在了一处名为“静心斋”的偏殿。
一名老太监引着她，走进殿内，只留下一句“圣上稍后便至，宗女大人请在此安坐”，便悄无声息地退去，顺手关上了厚重的殿门。
殿内，燃着顶级的龙涎香，香气沉郁，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这是一个下马威。
天子，要让她在这无边的寂静与等待中，耗尽心神，磨掉锐气。
苏锦言在殿中的一张紫檀木椅上，端然而坐。
她挺首了脊背，阖上双眼，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将所有的恐惧与猜测强行压入心底。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再一次被无声地推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身穿华贵宫装，雍容华贵的女人。
苏锦言猛地睁开眼。
来人，正是她母亲血案的幕后真凶，她如今最大的敌人之一——二皇子妃。
“妹妹这是……犯了什么错？竟被圣上，叫到这地方来思过？”
二皇子妃摇着一柄华丽的团扇，施施然地走到她面前，脸上挂着悲天悯人的笑容。
她似乎只是“路过”，但那双丹凤眼里，却闪烁着审视与威胁的光芒。
“回皇子妃娘娘的话，臣女愚钝，不知圣意。”苏锦言立刻起身，恭敬地行礼，姿态谦卑得如同一株最柔弱的菟丝花。
“是吗？”二皇子妃轻笑一声，她伸出手，轻轻地“拂去”苏锦言肩上一点不存在的灰尘。
她的指尖，冰凉如蛇。
“本宫瞧着，妹妹倒是与你那早逝的母亲，越来越像了。一样的清秀，一样的……不认命。”
她凑到苏锦言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前几日，本宫送你的那盆‘断肠藤’，可还喜欢？
你母亲生前，最是喜爱那样的奇花。本宫想着，你见了，定会……睹物思人。”
这句淬了毒的话，像一把无形的刀，狠狠地扎向苏锦言的心脏。
苏锦言的指甲，在袖中，己经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但她的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惶恐而恭顺的表情。
她甚至，还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的感激。
“多谢娘娘厚爱与惦念。”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谙世事的娇憨，“那花，臣女喜欢得紧。
日日看着，便如同，母亲从未离开过一般。父亲还说，定要寻个机会，亲自去府上，向娘娘您，叩谢隆恩呢。”
她将赤裸裸的威胁，解读为“厚爱”。
将死亡的警告，曲解为“惦念”。
二皇子妃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不仅没被她的话刺伤，反而将她那把带毒的刀，又给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
就在这气氛凝滞的时刻，老太监的声音终于在殿外响起。
“宣，定安侯府宗女苏锦言，御书房觐见——”
御书房。
不是威严的朝堂，而是天子处理政务、最私密的所在。
苏锦言的心，又是一沉。
她跟着老太监，走进了那间传说中，决定着整个王朝命运的房间。
当朝天子，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正背对着她，站在一幅巨大的疆域图前。
他没有回头，但那背影所带来的压迫感，却比任何刀剑都更令人窒息。
苏锦言跪倒在地，额头触及冰冷的金砖。
“臣女苏锦言，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知过了多久，天子才缓缓地转过身。
他没有让苏锦言起身，只是踱步到书案前，从一堆奏折中，拿起了一样东西，随手，扔在了她的面前。
那是一封信。
一封她再熟悉不过的，她母亲临终前，写给她父亲的血泪遗书。
“朕听闻，这封信，是你找到的。”天子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用这封信，扳倒了你的继母，清算了侯府的内务。朕说的，可对？”
苏锦言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这一刻，所有的计谋，所有的伪装，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天子之问，如同一座大山，狠狠地压了下来，要将她碾成粉末。
她知道，她只要说错一个字，今日便是她的死期。
然而，她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用颤抖的手，捧起了那封信。
随即，两行清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眼中滚落，砸在那冰冷的金砖之上。
“回……回禀圣上……”她的声音，被泪水浸泡得支离破碎，充满了无尽的委屈与孺慕之情，
“臣女……臣女不懂什么计谋，什么清算……臣女只是……只是一个想为母亲，讨回公道的女儿啊！”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仰望着那至高无上的君王。
“她们都说，我母亲是病死的。可臣女不信！
臣女的母亲，是父亲明媒正娶的侯夫人，她死得不明不白，这是在打父亲的脸，是在辱没我定安侯府的门楣！
臣女找到这封信，只想证明，我母亲不是病死的，她是被人害死的！她是被冤枉的！”
“臣女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复仇，更不是为了争权。
臣女只是想替父亲，洗刷这份耻辱。
只是想让九泉之下的母亲，能有一个清清白白的名声。
这……这难道，也错了吗？”
她的哭诉，字字泣血，将一场精心策划的冷酷复仇，彻底地包装成了一场为了维护“父族门楣”和“母亲声誉”的——孝行！
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天子看着跪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的少女，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好一个‘孝’字。”
“既然你如此能干，朕的后宫也缺一个能扫清尘埃的人。”
他将一枚金牌，扔在了她的脚下。
“朕命你，彻查德妃中毒一案，给你便宜行事之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