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后的日子,在消毒水味、止痛药片和秦楠暴躁的呵斥声中缓慢流淌。林亦那条裹着厚重石膏的腿,成了小公寓里最醒目的存在,也成了两人之间无休止拉锯的核心战场。
“动!让你动脚趾头!没让你蹬腿!”秦楠叉着腰,像个监工头子,指着林亦露在石膏外的、苍白瘦削的脚,“再偷懒,晚饭减半!”
林亦抿着唇,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尝试着调动那几乎失去知觉的脚趾,每一次微小的蜷曲都牵扯着腿骨深处的钝痛,如同蚂蚁在啃噬骨髓。他眼神冰冷地盯着自己的脚趾,仿佛那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而是需要被驯服的敌人。几番挣扎,几个脚趾终于极其微弱地、颤抖着蜷缩了一下。
“啧,蜗牛都比你快!”秦楠嘴上嫌弃,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满意。她丢过去一条干净的毛巾,“擦汗!别滴石膏上,长霉了别找我!”
复健是漫长而痛苦的折磨。从最初的脚趾活动,到后来借助拐杖尝试站立,每一次都是对意志和身体的极限挑战。林亦的沉默越发深重,像一口不见底的寒潭。他极少说话,所有力气似乎都用来对抗疼痛和完成秦楠布置的每一项指令——无论是指令本身,还是秦楠那毫不留情的督促方式。
他摔倒过无数次。有一次在卫生间门口,拐杖打滑,他整个人重重摔在冰冷的地砖上,打着石膏的腿磕在门框上,剧痛让他瞬间眼前发黑,冷汗浸透衣衫。他趴在地上,身体因为剧痛和屈辱而剧烈颤抖,手指死死抠着地砖缝隙,指节泛白。
秦楠闻声冲进来,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她没有立刻去扶,而是站在门口,抱着手臂,冷眼旁观了几秒。那目光像冰锥,刺得林亦几乎要发狂。
“看什么?”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受伤野兽般的暴戾和难堪。
“看你什么时候能自己爬起来。”秦楠的声音毫无波澜,“摔一跤就等着人扶?你那仇人可不会给你递拐杖。起来!”
林亦眼中的暴戾几乎要喷薄而出,但最终,那火焰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恨意压了下去。他咬紧牙关,用那条完好的右臂和右腿,拖着沉重的石膏腿,一点一点,极其狼狈却又无比倔强地,从冰冷的地面上撑了起来。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砸在地砖上。
秦楠这才走过去,捡起掉落的拐杖塞回他手里,动作依旧算不上温柔。“下次摔跤前,先看看地上有没有水。”说完,转身就走。
日子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复健、斗智斗勇的进食(秦楠总能变着法儿在清淡饮食里塞进足够的营养,然后“威胁”他必须吃完)、以及秦楠翻看各种医学书籍(美其名曰“省得你这条腿废了讹上我”)中滑过。
五年。窗台上的雏菊枯了又开,开了又枯。
当年那个蜷缩在雨巷泥泞里、被野狗环伺的断腿少年,己经脱胎换骨。
林亦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璀璨的灯火。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曾经瘦骨嶙峋的身体覆盖上了一层匀称而蕴含力量的肌肉。他的皮肤依旧带着一丝久居实验室的冷白,但那份病态的孱弱己荡然无存。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双眸深邃如寒潭,沉淀着经年累月的冰霜与智慧。那份骨子里透出的疏离和阴鸷,如今被淬炼成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上位者的冷冽气场。
唯一不变的,是他行走时,右腿落地那极其轻微、却无法完全掩饰的滞涩感。粉碎性骨折留下的痕迹,如同刻在灵魂上的烙印,永远无法磨灭。
“林博士,记者都到齐了。颁奖仪式十分钟后开始。”助理恭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亦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块价值不菲的腕表。表盘反射着冰冷的灯光,也映出他眼底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波动。今天是他的高光时刻——因在神经修复领域取得颠覆性突破而获得国际医学界最高荣誉。无数的镜头和话筒将对准他,追问他的成功秘诀。
会场内灯火辉煌,衣香鬓影。镁光灯闪烁不停,聚焦在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年轻医学天才身上。主持人热情洋溢地介绍着他的成就,台下掌声雷动。
轮到林亦发表感言。他走到麦克风前,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那些或崇拜、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清晰、冷静、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听不出太多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