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二皇子的丧服?”池黛琪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上雕花楠木屏风,震得屏风底座与青砖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呀”。她死死攥住屏风边缘,冰冷的木棱硌进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浑身寒毛倒竖,一股寒气从脚底首窜天灵盖。
巧栀慌忙跑来,漆盘中的瓷碗叮当乱响,褐色汤汁泼溅在青砖上,蜿蜒如蛇,迅速渗入砖缝,留下深渍。“姑娘曾跪在宣妃殿前三天三夜,膝盖都跪烂了,才求得这件……二皇子临终所着的衣裳。您往日总说,衣裳上留着殿下的魂,带着殿下的气息,要贴身收着才好……”
池黛琪如坠冰窖,西肢百骸仿佛瞬间被冻僵。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杨月菡缩在假山后阴冷的缝隙里,被几个狞笑的小太监推搡踢打,粗粝的石子磨破了她的手臂,遍体鳞伤。十二岁的杨怀川逆着光蹲下身,用那块素白如雪的锦帕替她拂去泪痕,变戏法似的掏出桂花糖,清甜的香气瞬间冲淡了血腥味:“吃了糖,心里就不苦了。”
画面转得太快,池黛琪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高热的夜,帐子被风掀起一角,月光漏进来,照见榻前少年的影子——他握着湿巾的手在抖,明明自己也才十西岁,偏要装出大人模样:“月菡别怕,怀川哥哥在这儿守着。”
“怀川哥哥的手好凉。”小杨月菡迷迷糊糊地抓住他的手腕,“像我在冰鉴里摸过的荔枝。”
“那我多焐焐。”少年把湿巾重新浸进铜盆,又轻轻拧干,“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御花园看新开的琼花。”
可下一幕,宣妃寝殿里的檀香味被血腥气撕得粉碎。杨怀川倒在榻上,紫黑的血从嘴角漫出来,染脏了绣着蟠螭纹的衣襟。杨月菡扑上去时撞翻了药碗,滚烫的药汁溅在她手背上,可她顾不上疼,只拼命拽着少年的衣襟:“怀川哥哥!你说要带我看琼花的!你说甜的能挤走苦水的!你睁眼看看我啊!”
“够了!”池黛琪尖叫着抓起案上的茶盏砸向铜镜,“这些都不是我经历的!我是池黛琪,是21 世纪的新时代女性,不是什么克母的灾星!”
“你根本不懂!”杨月菡的声音从池黛琪喉咙里挤出来,带着少年时没褪去的尖细,“不行!不能扔!那是怀川哥哥最后的气息!你不能毁掉!!”
她惨叫一声,双腿一软重重瘫倒在地,震得妆台铜镜嗡鸣轻颤。十指痛苦地插入发间,冷汗如瀑顺着剧烈抽搐的下颌滚落。铜镜模糊的映像中,她苍白的面容突然泛起诡异的半透明涟漪——杨月菡那张泪痕斑驳的脸若隐若现,与池黛琪原本的现代面容疯狂地交替闪烁、重叠、撕扯,宛如两道无形的力量在激烈争夺这具躯壳的控制权。
巧栀颤抖着掏出帕子想递过去,却见池黛琪仿佛被镜中重叠的鬼影魇住,眼神空洞迷离,以一种飘忽而诡异的轻声问道:“阿栀……你说……怀川哥哥的魂魄……当真还附在这血染的衣裳上么?”
“哐当!”巧栀手猛地一抖,漆盘脱手坠落。浑浊的米汤混着灰黑的香灰,肆意泼洒开来,在青砖上洇开一大片污浊黏腻的泥泞。窗外恰有寒鸦嘶哑啼鸣掠过,檐角铁马“叮咚”乱响,在这死寂的午后,恍若无数冤魂在急切地叩击门扉。
“拿去……烧了吧……”池黛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声音,喉间翻涌着浓烈的血腥味。她勉强撑住沉甸甸的妆台,镜中扭曲的身影仍未平息,杨月菡那张半透明的脸上浮起深不见底的哀恸,干裂的嘴唇无声开合,传递着令人心悸的控诉:“你根本不懂……不懂他的重量……”
巧栀死死抱住那件刺目的血衣退到门边,后背抵着冰凉的门框,却在转身的刹那,借着阴影的掩护,飞快地将它更深地塞进角落里樟木箱最底下。她抬起头,望向池黛琪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光芒——浓重的困惑如同迷雾,尖锐的警惕似寒针竖起,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沉的阴郁悄然沉淀。
过了半晌,池黛琪才缓过一丝气力,视线空洞地落在梳妆案上那个青瓷碗上。碗底着蓝紫色的陈米粒,黏糊糊地裹着焦黑的碎渣,旁边几块菱花酥早己失了水分,硬得如同青砖,掰开的断面渗出点点暗绿霉斑,散发出难以形容的陈腐气息。“这是什么?……天天就吃这种东西?”她嫌恶地捏紧鼻子,猛地将碗碟推开,“御膳房那群狗奴才,是用泔水来糊弄主子吗?!”
巧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垂得极低:“回姑娘……各宫娘娘贵人们的剩菜羹汤,尚食局挑些……看起来完整的送来……像咱们这样失了根基、无依无靠的,能分到些残羹冷炙己是恩典,还得……还得看管事太监的脸色……”
“混账!”池黛琪拍案而起,力道带翻了桌上的食盒,“哐当”一声巨响,食盒重重撞在屋角虬结的古槐树根上,盖子掀翻,里面馊掉的饭菜登时散落一地,浓烈的酸腐恶臭瞬间在狭小的室内弥散开来。“眼中燃起冰冷的怒火,“我倒要亲眼看看,这群扒皮吮血的蛀虫,是怎么一层层克扣作践我们的份例月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