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的日头毒得能晒裂石头。李大炮攥着最后两块大洋——那是老马头藏在药箱夹层里的体己钱,银元边缘还沾着血渍。窝瓜头的瓜棚看起来随时要塌,茅草顶上的补丁像块块伤疤,棚架上的丝瓜秧却长得异常茂盛,黄花间挂着几条翠绿的嫩瓜。
"钱带够了?"窝瓜头蹲在阴影里搓麻绳,突然用烟袋杆挑起草帘。地瓜刚要钻进去,就被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呛得连打三个喷嚏。老头子的独眼里闪过一丝讥诮:"后生,见过活人开膛破肚没?"
地窖里,三个穿灰军装的人围在临时手术台前。执刀的是个短发女子,额头汗珠在煤油灯下闪着细碎的光。她手中的剪刀利落地剪开绷带,露出伤员溃烂的伤口——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后生,腹部被弹片犁开道口子,肠子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
"磺胺粉。"女子伸手,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青瓷。递器械的小战士带着哭腔:"苏队长,最后一点昨天给三营长用了..."
李大炮鬼使神差地掏出老马头的药箱。苏宛白抬头时,他看见双秋水般的眼睛——不是姑娘家常见的杏眼,而是微微上挑的凤眼,此刻正盯着他缺了半颗的门牙。"云南白药?"她沾血的手套翻开药箱,突然停在一本毛边笔记本上。
老马头歪歪扭扭的字迹间画着各种草药图谱,某页边缘还标注着:"马粪包止血效佳,须以七月初七采者为上"。女军医的眉毛扬了起来:"你们认识马德胜?"没等回答,伤员突然剧烈抽搐,创口喷出股腥臭的脓血。
苏宛白转身时手肘碰倒了灯台,在黑暗降临前的刹那,李大炮看见她咬住一缕散落的头发,手术刀精准地切进腐肉。"举灯!"随着这声喝令,地瓜慌忙摸出火镰。摇曳的光亮中,李大炮鬼使神差地伸出满是老茧的手,稳稳托住了煤油灯。
血污、汗水和药粉混合的气息里,他听见女子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平稳。窝瓜头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后生,你那两块大洋..."
"买她的药。"李大炮指着苏宛白,话出口才觉不妥,急忙补充,"我是说,买八路军用剩的药..."他耳根发烫,缺了半颗的门牙漏风,把"八路军"说成了"扒路军"。
苏宛白剪断最后一根缝合线,突然从腰间皮套取出个小铁盒:"磺胺片,口服。"见李大炮茫然的样子,她叹了口气,扯过药箱里的笔记空白页,刷刷写下几行字:"马钱子三分配烧酒外敷,箭头需逆着倒钩方向取——你们马兽医没教过?"
"老马头昨儿个折在厂区了。"地瓜突然插嘴,眼泪砸在泥地上。苏宛白的手顿了顿,剪刀轻轻放回托盘。她转身从药柜底层取出个布包:"拿着,马叔去年托我保管的。"
布包里是把锃亮的手术刀,刀柄上缠着红绳——正是老马头当年在奉天军医院用的那把。李大炮的喉结滚了滚,想起老头子常说的话:"好刀该救人不该杀人。"
回去的路上,李大炮摸到兜里多了个硬物——那是苏宛白悄悄塞的半卷绷带,裹着三片阿司匹林。药片己经受潮发黄,却散发着淡淡的薄荷香,像极了女军医转身时飘起的短发味道。
当夜,山雀发起了高烧。地瓜用土法熬了锅草药,苦得人首咧嘴。李大炮蹲在窑洞口,借着月光看苏宛白写的医嘱。纸上的字迹清秀挺拔,像她的人一样干净利落。他突然发现背面还有行小字:"明日子时,黑石沟东三里,有人等。"
远处,鬼子的探照灯扫过山脊,像只不怀好意的眼睛。李大炮把纸条凑近油灯,火苗舔舐纸角的瞬间,他瞥见个奇怪的印记——是枚五角星,中央画着把手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