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的火堆只剩下一堆暗红的余烬,偶尔爆出一两颗火星,照亮周围汉子们疲惫的脸。李大炮盯着那些忽明忽暗的光点,恍惚间觉得它们像是地瓜临死前涣散的瞳孔。他伸手去摸腰间的旱烟袋,却发现早就空了,只剩下些碎烟末粘在布袋角落。
"队长,喝口水吧。"秀才递过来一个破搪瓷缸,里面的水己经浑浊不堪,漂着几根草屑。这个戴着破眼镜的书生左腿中了一枪,现在用树枝和布条勉强固定着,走起路来像只瘸腿的蚂蚱。
李大炮摇摇头,目光落在洞口那堆缴获的装备上——三支三八式步枪,子弹却只有七发;一把军刀,刀刃己经卷了;还有那条死狼狗的项圈,铁钉上还沾着血迹。这点战利品,是用两条人命换来的。
"咱们得想想新招数。"铁匠刘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这个壮汉的右肩被子弹擦过,现在缠着从鬼子尸体上扒下来的绷带,己经渗出了淡黄色的脓水。"那帮畜生学精了,醋味儿都不怕了。"
山雀坐在阴影里,手中的猎刀一刻不停地削着一根箭杆。木屑簌簌落下,在她脚边积了小小的一堆。箭杆上密密麻麻刻满了正字,最新的一道刻得特别深,木头都裂开了缝——那是给小六子记的。
"李自成的法子不灵了?"二柱突然问道,手里的枣木棍无意识地在泥地上划着圈。这个老兵油子现在成了队伍里唯一没挂彩的人,但眼神却比谁都黯淡。
李大炮抓起一把土,看着沙粒从指缝间漏下。"不是不灵,"他慢慢地说,"是不够。"他想起前天在山上看到的景象——三个村子的烟火同时升起,那是佐藤在搞"连坐"。一个村子藏了游击队,三个村子一起烧。
火堆突然"噼啪"一声爆响,惊醒了沉思中的众人。秀才扶了扶眼镜,镜片反射着微弱的火光:"队长,我有个想法......"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本油印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着《论持久战》。
"哪儿来的?"李大炮眯起眼睛。
"上次...上次救出来的那个八路伤员给的。"秀才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说...说咱们这样打不是长久之计..."
铁匠刘一把抢过小册子,粗大的手指差点捅破纸页:"这上面写的啥?"
"说打仗要依靠群众,要建立根据地..."秀才结结巴巴地解释,"就像...就像鱼要有水..."
李大炮突然站起身,走到洞口。外面的月光很亮,照得山谷像铺了一层霜。他想起小时候跟着爹去打鱼,最肥的鱼总是藏在最深的水草里。老马头也常说:"没根的浮萍,经不起风浪。"
"咱们..."他转过身,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得像种庄稼一样打仗。"
"啥意思?"铁匠刘一脸茫然。
山雀突然停下了削箭的动作,抬起头:"队长的意思是,得有个家。"
"对,就是这个理儿!"李大炮一拍大腿,"咱们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鬼子却把根扎在了炮楼里。"他走回火堆旁,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起来,"你们看,佐藤为啥能追着咱们打?因为他有据点,有补给,有汉奸报信..."
秀才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咱们也得有自己的地盘!有乡亲们帮忙,有藏身的地方,有..."
"有口热饭吃。"铁匠刘嘟囔着,肚子适时地"咕噜"响了一声。众人忍不住笑了,这是几天来第一次有人笑。
笑声中,李大炮注意到山雀悄悄把那本小册子塞回了怀里。姑娘的动作很轻,但眼神却出奇地坚定。他突然明白了什么,走过去蹲在她面前:"你早就知道这法子,是不是?"
山雀沉默了一会儿,从箭囊深处掏出一块红布——那是半面残破的红军旗。"我爹留下的,"她轻声说,"他说过,最好的猎人不是追着猎物跑,而是守在窝边等。"
夜风吹进山洞,带着初秋的凉意。李大炮望着那面残旗,突然想起老马头临终的话:"给咱弄个...响当当的番号..."也许,这就是老兽医想看到的?
"从明天开始,"他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咱们要在这片山里扎下根来。要让老百姓知道,安平义勇军不是流寇,是他们的子弟兵!"
火堆最后的火星熄灭了,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跳动着新的火焰。远处,不知谁家的公鸡开始打鸣,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