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备马,去摄政王府。”她倏然起身,裙摆随之荡起一缕淡淡药香,“切记少说。”
红梅一惊,急忙将手中茶盏搁下:“小姐,可是今日还有赏花宴……”
“那不过是一场戏。”沈清棠语气平静,“真正的主角,不在花间。”
穿过重重院落,沈清棠的脚步渐渐放慢。这府邸的布局颇为奇特,前院富丽堂皇,后院却幽深僻静。引路的云风似乎察觉到她的迟疑,低声道:“沈小姐,王爷喜静。前面就是王爷的居所,还请独自入内。”
沈清棠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那扇雕花木门上。门扉推开的瞬间,一股淡沉香扑面而来,仿佛将世间纷扰隔绝在外。屋中陈设极简,一案一几,唯有一盏茶还在袅袅腾烟,似早己等候良久。
“沈姑娘可是看够了?”屏风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低沉懒散,含着几分玩味。
她收回打量,垂眸微笑:“王爷选的‘诊病’之所,果然别致。”
萧执缓步而出,玄衣蟒纹,如夜幕倾压。他缓缓踱至她身前,眉眼带笑:“不及沈姑娘装病之术精妙。今日赏花宴,可不是良机结交权贵?”
她轻轻执起他的手腕,指腹触及皮肤一瞬,心头微颤——七星毒斑,如幽蓝繁星,仍在跳动。“王爷今日脉象浮数,气血郁结,还是坐下为好。”
萧执却骤然扣住她手腕,眼底闪过冷意:“沈姑娘,既能诊牵机毒,自然也瞧出这七星毒了?”
沈清棠沉默片刻,随即笑了笑。
“王爷既知,为何还佯作不知?我上次救你,你晕得干净利落,醒来虽问诊,却连让我把脉都未曾开口。”
萧执似笑非笑:“你不还是知道了?”
她从容拈起一根银针,道:“难不成王爷以为医者救人从不探脉?都是靠看远观出来的?那日我虽未正面诊断,但你吞药前袖口一动,手腕露出——七星毒的星芒己然浮现。我岂会视而不见。”
萧执低声一笑,神情讳莫如深:“果然是你。”
沈清棠不理他,继续道:“第一次为你施针,只是压制急症,暂缓毒势。你如今气脉震荡,是牵机毒的第二次发作。我得再次施针,引毒入络,逼出残余之毒,才能保你三日安稳。”
她停顿片刻,补上一句:“但要彻底清除,还需第三次封毒之术。而我,尚缺药材”
萧执目光沉静,片刻后道:“你父亲不允?”
“不错。”沈清棠也不隐瞒,“所需药材并非常品,我虽是太医院挂名嫡女,可父亲忌惮于我,凡我开方皆需留底存案,不可擅动分毫。”
他低头轻笑:“所以你才假借替人求药之名,托人绕过太医院。”
她末点头,但眼神默认。
萧执指腹轻轻茶盏边缘,语气漫不经心:“不如,把方子交给我。要什么药,本王自能替你寻来。”
沈清棠一瞬沉默,旋即含笑摇头:“王爷若要查,自会查得清楚。但这药……来路太险,我不愿让王爷沾手。”
她顿了顿,补上一句,语气不疾不徐:“我自有法子。”
萧执斜睨她一眼,笑意不减:“沈姑娘好手段,连本王都拦在局外。”
“不是拦。”她神色平静,目光清澈,“是保。”
这一句,落得极轻,却像一滴墨,落在水中,瞬间晕开了些说不清的情绪。
萧执指尖一顿,眸色微深,忽而道:“你真打算拿这最后一次施针……做筹码?”
她坦然:“与王爷交手,怎可手无寸铁?”
他低笑一声,翻腕抬袖,将衣摆拨开些许:“那便来吧。”
“此刻?”她挑眉。
“不是你说的,三日内毒性会再变?若真出事,你怕也脱不了干系。”他慢悠悠道,眸中却深藏涌动的锋芒。
沈清棠唇角含笑,却没再言语。
她展开针包,银针在灯下泛着幽光。
针入脉络之时,萧执只皱了皱眉,并未出声。
“疼吗?”
“沈姑娘若真心疼,本王倒是愿意叫得响些。”
“那王爷还是省些力气吧。今日赏花宴上,太子恐怕不会轻易罢休。”
她指腹轻点他掌心,幽幽一句:“若不想再毒发于人前,就安分些。”
“是该安分,”他笑得温和,“毕竟我这命……可还捏在你手里。”
她却不笑了,收起银针那刻,神色凝重:“若我施针有失,王爷当真死得其所?”
他定定望着她,语声不轻不重:“若死在你手上,倒也值了。”
这句话说得太轻,仿佛漫不经心。
却像针尖落在她心头,让她一瞬间有些失了神。
她沉默地收拾针具,手指却慢了半拍。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她不敢细想。
转身欲离开时,萧执忽道:“你托付的,人是谁?”
沈清棠背影未动,只轻声回道:“王爷若真好奇,不妨拭目以待。”
她不能现在暴露谢明霁的名字。
那药,唯有他能得。而这个名字,暂时还不是棋盘上该亮出的那颗子。而且最早给谢明霁写信时并非是为了牵机毒,只不过这新事叠加旧事。
“今日不收诊金,我需要宴上王爷亲自带我同行。”
她语声不急,却藏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萧执挑眉,唇角笑意浅浅,“又是条件?”
他随手拂开衣袖,眼神含戏,“你这诊金,可不比太医院贵上十倍。”
“但比他们的药管用。”沈清棠淡声回道,语气平稳,眸色却锋利。
她不能让他起疑——不能让他知道,她眼下虽能解第二针,却缺最后一味药。那味药,藏于宫城东南一处旧藏库,需得谢明霁作引。
而她不愿让他知道。
哪怕此刻的萧执,眼中己隐隐露出探究与试探。
她垂下眼帘,将那一丝闪过的忐忑藏在睫羽之下,话音转轻,“王爷未必是赔本生意。”
她缓缓俯身,靠近他耳侧,气息微凉,唇瓣几乎贴着他鬓边,低声呢喃一句。
他说不出她具体说了什么,只觉那话像冰雪入口,瞬息逼人至喉。
“你倒是越来越大胆了。”
“那王爷应下便是。”她神色不变,语调温软,锋芒却藏于眼后。
萧执轻嗤一声,手指支在桌沿,倚着她方才靠近的方向懒懒起身:“正好缺个懂药的小厮防毒,你既擅医,便替本王——看场好戏。”
沈清棠转身离开,脚步却比方才慢了些。那句“王爷可想看太子的好戏”一出口,她心头竟生出一丝异样的战栗。
她原以为,这只是场权谋交易,可方才贴近他时,他身上传来的气息,竟让她分不清……到底谁才是那执棋人。
*
细雨渐起,廊下的青砖透出冷意。沈清棠着袖中藏针,抬眸望向前方。
萧执负手而立,腰间垂挂着那枚青玉螭纹。
她心头一震。
那纹路,她怎会认错?正是母亲遗物中,缺失的那一半玉佩。
她还记得,那是母亲亲手打磨的护命之玉,朱砂封心。上次来诊,他并未佩戴;可今日,却偏偏挂在最醒目的位置,仿佛……故意让她看见。
她脚步顿住,雨丝沿着檐角滴落,砸在她颈侧,一寸冰凉沁入脊骨。
“是故意的。”她低声呢喃。
“七星毒者,非诛不可。”母亲临终前那句低语,仿佛针般刺入耳畔。
她一瞬间几乎动摇——若他真是敌人,为何要佩此玉于外?
他是在提醒她,还是挑衅?
她不能乱。
她攥紧药囊,指节发白,仿佛那是她理智最后的锚点。
她不能乱。
不是现在。不是在这一盘局未定之前。
远处传来侍卫换岗的脚步声,她才惊觉,自己竟在这廊下站得太久。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抬眸望向那枚玉佩。
“萧执,你到底……是谁?”她在心中默默问。
雨声未歇,侍卫换岗的步伐声由远及近。她终于回神,抬头,目光沉静如初。
局未成,子未全。她不能乱。
她轻步走出廊下,每一步都稳如落子,仿佛从未动摇。
*
府外,红梅早己等得脚尖冰凉,手中帕子己被捏得皱巴。
她心里翻江倒海:若小姐真出了事,她便拎着银针冲进去也要拼命。
门“吱呀”一响,沈清棠终于走出,一身小厮装束,束发束腰,竟显出几分清俊。
“小姐,你可算出来了……”红梅扑上来,眼圈泛红,“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嘘。”沈清棠轻声制止,目光向西周扫了一圈,“这府中墙有耳。”
红梅立刻噤声,换了个地方才低声问:“小姐,接下来怎么办?”
“你现在立刻回去。”沈清棠语速不快,却字字沉稳,“装作我,睡在床上。二妹妹心机深沉,今日宴前她多半还会来探我。若我不在,局就破了。”
“她若硬闯……”红梅面露忧色。
“带上面纱,你我身形差不多,她又没胆子仔细端详,吓她一吓便是。”
红梅郑重点头:“是,小姐,那你……一定小心。”
沈清棠唇角轻勾,目光却落在不远处那株初绽的玉兰花上。
“接下来萧景琰接下来就要登场了。”她淡淡一笑,眸光中却有火光在燃,“我亲手送他的礼物,他可千万不要失望。”
果不其然,沈玉栀在离府赴宴前,特意拐到她“昏睡”的院中看了一眼。隔着纱帘,她见“沈清棠”昏昏沉沉躺在榻上,身上还盖着薄被。
她唇角轻轻,俯身假意一叹:“姐姐好生歇着吧,妹妹替你去赴这贵人之宴,保你——荣华无忧。”
红梅在帘后紧捏着银针,眉眼沉静如水。她曾胆小,如今却心如铁石,只因站在前方的,是她愿赌命跟随的小姐。
沈玉栀离开后,屋内沉静如死水。
红梅轻轻起身,走到窗边。正当她掀起纱帘,忽听街角传来阵阵鼓乐,宛若春雷乍响,层层传来。
她屏息静听,只听得管弦初动,人声鼎沸,是井御斋后门方向。
隐隐有女子袅袅步入,衣袂轻拂石阶。
红梅眯起眼看着她的背影离去,眼中却多了几分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