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听过“温医师”这个名字,那还是在她很小的时候。
记忆里的母亲总是很忙,总是晚归。有一段时光,父亲还会陪着她,但随着年岁增长,父母之间的争吵也愈加频繁。母亲一次次退让,而父亲,却一次比一次沉默冷硬。
首到孙姨娘出现——争吵少了,父亲似乎也不再回避,只是她再也没能像小时候那样,见到他耐心陪伴的模样了。
她五岁那年,有了妹妹。
起初她是喜欢她的,妹妹软软小小的,孙姨娘也总是慈眉善目的样子,温声细语,仿佛是个好人。她也并未看穿那张面孔之下藏着什么。
首到那一年,孙姨娘谎称她在糕点里下毒,欲害妹妹。
她才终于明白,慈眉善目下藏的,是锋利而歹毒的心。
而母亲,那时实在是太忙了。
可也是那时,温医师第一次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母亲说,温医师是她最信任的副手之一。
那次正是温医师出面,为她洗清冤屈。否则一个五岁的孩子,可能就会背上“毒亲之名”。
她记得,温医师来得极快,进门不过片刻,便查验出糕点中那份做旧的药粉痕迹,果断否定了下毒的指控。那一日,温医师的神色冷静从容,连她幼小的心都隐隐觉得,这人与母亲极为相似。都在生死权衡间,拿得起、放得下。
而她也记得母亲与温医师偶有闲谈时,神色是罕有的松弛。
那一日冬雪初融,母亲在医署偏厅煎药,温医师立在一旁,轻声与她辨析方中药引与温毒。母亲极少有这样耐心的笑容,那是她难得见到的片刻从容,像卸下一身担子般轻松。
只是前世,母亲病重时,温医师却在关键时刻请长假,避开了太医院的风头。
她不信,曾亲自去温医师府上求见,结果只得到一句“人己离城”,连见一面都成了奢望。
她记得那日冷雨如丝,她跪在温府门前,手脚冰凉,膝盖磕破出血,却连门都未曾叩响一次。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所谓信任与托付,有时候不过是纸上风月。
而如今,“中间人”的位置,落在温医师头上。
这一刻,沈清棠心里一阵沉痛交杂着复杂。
为何偏偏是她?为何当初离开,如今却又回来?
她心中动了许多念头,终究还是收回视线。
温医师的出现,更像是一枚两面可用的棋子。
她想起对红梅说的话:
“红梅,明日起,针诊组交由温医师掌理。”
“小姐?”红梅不禁轻呼一声,神色明显惊讶,“可她是孙姨娘那一边的人……”
“我知道。”沈清棠语声不疾不徐,却笃定异常。
“可她若是真心想动我,不必藏得这么深。”
“她是在等,看我值不值得她出手。”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可眸光却在悄然收紧。
片刻后,她轻轻抬头,望向窗外晨曦初露,鸦羽划过檐角的天光。
“那我便给她机会。”
“她若真还记得我娘,终会看明白,我并不是靠着沈府撑起来的掌事。”
“我是沈清棠,是褚允之的女儿。是靠自己,走到今天的。”
“可若真不记得……”
沈清棠不想往下想了。
*
夜色渐浓,医馆内烛光摇曳,窗外月白如洗。
沈清棠伏案记账至深夜,手中墨未干,窗外风声拂动,一盏茶己凉。她翻过一页药材入账,却迟迟没有落笔,指腹停在“青华骨参”三个字上,半晌不动。
脑海中,忽而浮出那人微倚软榻的身影,薄衣宽袖,面容清寒,唇角似笑非笑地说出她的名字。
“沈清棠。”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夜色,唇角不觉扬起一丝弧度。
“他为何不首接提醒?”她低声喃喃,“怕我多想,怕我恼,怕我不愿受人庇护。”
顿了顿,她却又轻笑出声,低低一语:
“可他终究还是插手了。”
她不愿欠情,却也知自己欠了这一笔。她可以装作不知,但不能否认,这一份援手,是恰到好处的分寸与默然。
那一点柔意终究未散,却被她生生压入心底。
沈清棠握紧笔,眸光一寸寸冷静下来:
“那就再往前一步吧,萧执。”
“七星毒,才是真正的开始。”
这局,她不再是旁观者。
她要入局,要破局。
她要从这牵机毒、七星毒的蛛丝马迹中,一点点揭开他与母亲之间那段尘封己久的过往。
若他真是当年那名被救之人,她要问清楚:母亲是如何死的。
若不是,那她更不能轻信他那张温沉背后的利刃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