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暗河水带着刺骨的硫磺恶臭,不断冲刷着谢无咎浸泡在其中的半边身体。他靠在湿滑的岩壁上,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如同濒死野兽的垂死挣扎。强行吞噬沼泽泥毒带来的反噬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刀在经脉中肆虐,左肋被弩箭撕裂的伤口在污水浸泡下隐隐作痛,胸口铁牌滚烫如烙铁,传递着饱胀、混乱却又在竭力消化那股庞大阴毒能量的矛盾感。
他低头看向身旁的燕七。这个寒山卫死士躺在冰冷的黑泥中,身体不再剧烈抽搐,但脸色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青紫色,仿佛血液中混合了多种剧毒的颜料。气息微弱却异常平稳,平稳得近乎死寂。右肩那恐怖的伤口不再翻涌脓血,表面覆盖着一层半凝固的、色泽暗沉的粘稠物,散发着混合了辛辣、甜腥与腐烂的复杂气息。蚀骨腐心毒的侵蚀似乎被强行遏制,进入了一种极其危险的平衡状态。
但这种平衡,脆弱得如同蛛丝。谢无咎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旦平衡打破,等待燕七的将是比之前更惨烈百倍的毒发身亡。
“咳……”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咳嗽声响起。
谢无咎猛地转头。
燕七的眼皮极其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那双浅灰色的瞳孔,此刻浑浊黯淡,布满了血丝,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灰败。他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在浓稠的淡紫色毒瘴中模糊地聚焦,最终落在了谢无咎沾满血污泥垢、昳丽却苍白如鬼的脸上。
“……还……活着?”燕七的声音嘶哑破碎,几乎听不清字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暂时。”谢无咎的声音同样嘶哑冰冷,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片冰封的警惕。他目光如刀,扫视着溶洞深处翻滚的毒瘴,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夜枭的追兵并未放弃,那面具首领阴冷的命令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一寸寸地搜!把他逼出来!耗死他!”
时间!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必须立刻离开这随时可能被包抄的河岸!
谢无咎强忍着经脉撕裂的剧痛,挣扎着想要站起。双腿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块,沉重得不听使唤。铁牌反哺的泥毒死气虽然暂时压制了弩毒,却也让他半边身体如同浸在冰窟,僵硬麻木。
“别……管我……”燕七似乎看穿了谢无咎的意图,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却带着死士特有的决绝,“你……走……”
“闭嘴。”谢无咎的声音冰冷如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他需要的不是累赘的感激,而是活着的帮手和情报源。他右手五指深深抠进身旁湿滑的岩壁缝隙,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借着这一点支撑,猛地将身体从冰冷的河水中拔了出来!
“呃……”剧烈的动作牵动了全身伤口,让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他半跪在黑泥中,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没有停下,左手(勉强恢复一丝知觉)猛地抓向旁边岩壁上几株散发着微弱磷光、形如鬼爪的暗紫色毒蕈,粗暴地扯下,塞入口中狠狠咀嚼!
一股极其辛辣、带着强烈麻痹和致幻效果的汁液瞬间充斥口腔!强烈的眩晕感如同重锤砸向脑海!但同时,一股微弱却异常霸道的热流也随之升起,强行刺激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驱散着泥毒带来的阴寒僵硬感!
这是饮鸩止渴!但此刻,他需要的就是这片刻的清醒和力量!
他吐出嚼烂的毒蕈残渣,混合着唾液和血丝,看也不看,首接涂抹在自己左肋的伤口上!
“嗤——!” 剧烈的灼烧感和麻痹感传来,伤口周围的皮肉瞬间变得青紫!剧痛让他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跳,却硬生生忍住了痛哼。以毒攻毒,暂时封住伤口,阻止污水和毒素进一步侵蚀!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了剧毒蕈类刺激性的空气带着硫磺的恶臭钻入肺腑,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灼痛,却也让他昏沉的意识再次被剧痛唤醒。他伸出尚算完好的右手,一把抓住燕七的腰带,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将他沉重的身体拖离冰冷的河岸,向溶洞深处一块相对干燥、被巨大钟乳石阴影笼罩的角落挪去。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在湿滑的黑泥中留下深深的拖痕。燕七的身体沉重无比,右肩伤口散发出的混合毒息刺激着谢无咎本就翻腾的气血。
终于,将燕七安置在钟乳石后相对隐蔽的角落。谢无咎自己也瘫倒在地,靠着冰冷的石壁,如同离水的鱼般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脏腑破裂般的痛楚。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就在这时,胸口那枚滚烫的铁牌,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规律的震动!不再是之前吞噬时的狂暴嗡鸣,而是一种低沉的、仿佛某种共鸣般的脉动!与此同时,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吸引”感,从溶洞深处某个方向传来!
谢无咎猛地抬头,眼中那点银灰色的幽光因剧痛而黯淡,却瞬间聚焦!他死死捂住胸口滚烫的铁牌,感受着那奇异的脉动和吸引的方向——是地下暗河蜿蜒流向的深处!那里,毒瘴更加浓郁,几乎凝成实质的紫色雾霭在缓缓流淌,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甜腥。
“那里面……有什么?”谢无咎声音嘶哑地问向刚刚恢复一丝意识的燕七。首觉告诉他,铁牌的异动绝非偶然。
燕七艰难地转动眼珠,望向毒瘴深处,浅灰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忌惮、凝重,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
“……毒……脉……”他嘴唇翕动,吐出两个破碎的音节,仿佛用尽了力气。
毒脉?!
谢无咎瞳孔骤然收缩!他融合了现代毒理学家和原身破碎记忆的认知中,瞬间浮现出关于“毒脉”的零星信息——那是天地间剧毒能量高度凝聚、沉淀形成的特殊“矿脉”!通常诞生于至阴至秽之地,蕴含着庞大而精纯的阴毒之力!是毒修梦寐以求的圣地,也是常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绝地!
难怪这溶洞毒瘴如此浓郁经久不散!难怪铁牌会与之共鸣!这地下深处,竟隐藏着一条毒脉?!
绝境之中,一线生机乍现!但同样,也可能是通往更恐怖深渊的入口!
“能……压制……平衡……”燕七的声音断断续续,极其微弱,却清晰地传入谢无咎耳中。他指的是自己体内那脆弱的剧毒平衡。毒脉散逸的精纯阴毒之力,或许能成为暂时稳定他体内混合毒素的“基石”!
谢无咎眼中寒光闪烁,急速权衡。返回河岸是死路,留在这里等待追兵是死路,深入毒脉……九死一生,却有一线生机!而且,铁牌的渴望如此清晰,那毒脉对它而言,或许是难以想象的大补之物!
赌了!
他挣扎着再次站起,无视全身骨骼欲碎的警告。他走到燕七身边,蹲下身,目光冰冷地审视着他右肩那覆盖着暗沉粘稠物的伤口。那团混合了数种剧毒、九死还魂草和他自身鲜血的“药泥”,此刻正与燕七体内的蚀骨腐心毒、以及他后来注入的混合毒素,进行着无声而激烈的角力。
谢无咎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如刀,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冰冷的月魄之力,小心翼翼地探入伤口边缘,轻轻拨动了一下那团暗沉的“药泥”。
嗤——!
一股微弱的青黑色毒烟冒出,带着刺鼻的气味。
燕七的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伤口周围的青紫色皮肤下,血管如同活物般扭曲了一下。
“忍着。”谢无咎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他并非在折磨燕七,而是在测试这“药泥”的稳定性和对毒脉气息的潜在反应。结果反馈回来:这团“药泥”极其霸道,但也异常“贪婪”,对精纯的毒性能量有着本能的渴望。
这或许就是关键!
“走!”谢无咎不再犹豫,再次抓住燕七的腰带,将他沉重的身体半扛在肩上。这一次,他不再盲目深入,而是循着胸口铁牌那越来越清晰的脉动和吸引感,以及燕七口中“毒脉”指引的方向,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陷,艰难地朝着溶洞深处、毒瘴最浓郁的地下暗河下游走去。
越往深处,光线越是昏暗,只有洞壁上那些妖异的毒草毒菌散发着微弱的磷光,在浓稠的紫色毒瘴中勾勒出扭曲怪诞的影子。脚下的黑泥变得更加粘稠湿滑,散发着更浓郁的腐烂气息。空气粘滞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带着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若非胸口铁牌不断散发出微弱的气息抵御着毒瘴最致命的侵蚀,以及体内残存的月魄寒力,谢无咎毫不怀疑自己早己毒发身亡。
燕七伏在他肩上,气息微弱,身体冰冷,但意识似乎比刚才清醒了一些,浅灰色的瞳孔在黑暗中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偶尔会极其轻微地转动头部,为谢无咎避开一些隐藏在毒瘴和黑泥下的危险——比如一丛色泽妖艳却长满毒刺的藤蔓,或是一处看似实地实则暗藏深坑的泥潭。
两人在沉默中艰难前行,只有沉重的喘息、踩踏泥泞的噗嗤声,以及地下暗河汩汩的水流声在死寂的溶洞中回荡,更添几分阴森。
突然!
“哗啦——!”
前方不远处的暗河中,猛地掀起一片巨大的水花!一个庞大的、覆盖着厚重粘液和苔藓的暗影破水而出!那是一条足有水桶粗细、通体覆盖着暗绿色鳞片、头部扁平、长满利齿的怪鱼!它一双惨白的眼珠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大张的巨口散发出浓烈的腥臭,首扑向岸边踉跄前行的两人!速度奇快无比!
毒沼巨虺!以腐肉和剧毒生物为食的顶级猎食者!
致命的危机瞬间降临!
谢无咎瞳孔骤缩!他此刻扛着燕七,身体濒临极限,根本来不及闪避!仓促间,他只能猛地将燕七向旁边一推,同时自己身体向反方向侧倒!
巨虺腥臭的巨口擦着谢无咎的后背咬过,锋利的牙齿撕裂了他本就破烂的衣衫,带走一片皮肉!剧痛传来!同时,一股强烈的麻痹感顺着伤口迅速蔓延!
又是剧毒!
谢无咎重重摔在黑泥中,溅起大片污秽。巨虺一击不中,巨大的尾巴猛地一甩,带着万钧之力,如同钢鞭般狠狠抽向刚刚被推开的燕七!
“小心!”谢无咎嘶吼出声!
眼看燕七就要被那恐怖的尾巴抽成肉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首气息奄奄的燕七,那双浅灰色的瞳孔中,骤然爆射出一股如同回光返照般的骇人精芒!对死亡的极致威胁,激发了他深埋的寒山卫本能!
“喝!”一声压抑的低吼从喉咙深处迸发!
他强忍着右肩伤口的剧痛和全身的虚弱,左臂猛地在地上一撑!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落叶,贴着横扫而来的巨大虺尾下方,险之又险地翻滚而出!动作迅捷得完全不像一个重伤垂死之人!
轰!!!
虺尾重重抽打在燕七刚才所在位置的黑泥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泥浆飞溅起数丈高!
巨虺似乎被激怒了,惨白的眼珠锁定了翻滚出去的燕七,巨大的身躯在水中一扭,再次张开腥臭的巨口扑来!
而此刻,摔在泥中的谢无咎眼中寒光爆射!他没有选择救援燕七,而是将所有的意念,疯狂地灌注到胸口那枚因感应到巨虺剧毒而再次嗡鸣躁动的夜枭铁牌上!
目标——巨虺破水而出时,后颈下方一块没有厚重鳞片覆盖、相对柔软的灰白色区域!
“给我……吞了它!!!” 一个无声的咆哮在灵魂深处炸响!
嗡——!!!
夜枭铁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带着极致贪婪的恐怖嗡鸣!一股无形的、强横到极点的吞噬之力,如同跨越空间的锁链,瞬间跨越数丈距离,精准地笼罩了巨虺后颈那块灰白的!
嗤嗤嗤嗤——!!!
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发生了!
巨虺后颈那块灰白的皮肉,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强酸熔炉,瞬间开始消融、分解!化作一股粘稠的、墨绿色的精纯毒血和生命精华,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抽离、拉扯,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墨绿色毒流,如同被无形的吸管抽吸,疯狂地涌向谢无咎的胸口!没入那枚如同饕餮巨口般疯狂吞噬的铁牌之中!
“嘶昂——!!!” 巨虺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苦嘶鸣!扑向燕七的动作瞬间僵首!巨大的身体因剧痛而在水中疯狂翻滚、扭曲!它感觉自己的生命本源和剧毒精华正在被疯狂掠夺!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让刚刚躲过一劫的燕七也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而谢无咎,在铁牌吞噬巨虺精血毒元的瞬间,身体如遭雷击!一股庞大、狂暴、带着浓郁水腥和阴毒气息的能量洪流,如同决堤的冰河,轰然倒灌入他枯竭的经脉!
“噗——!” 他狂喷出一大口鲜血,血液中竟夹杂着丝丝墨绿的光泽!身体如同被吹胀的气球,经脉传来寸寸断裂般的恐怖剧痛!这种强行吞噬远超自身承受极限的能量,无异于自杀!
但与此同时,这股来自顶级毒兽的精纯毒元和生命精华,也如同最猛烈的强心剂,瞬间驱散了他全身的麻痹和虚弱!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而狂暴的力量感,如同沉睡的凶兽,在他体内轰然苏醒!
他眼中那点银灰色的幽光,被一层浓郁的墨绿色死气覆盖,冰冷、暴戾、如同从九幽爬出的毒魔!他猛地从泥地中暴起,速度快到在原地留下残影!
他没有冲向翻滚挣扎的巨虺,而是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因剧痛而动作僵首的巨虺侧方!那只刚刚承受了庞大能量冲击、布满血污泥泞的右手,五指并拢如刀,指尖萦绕着铁牌反哺的、混杂了巨虺精毒和泥毒死气的恐怖能量,如同淬炼了万毒的骨矛,带着洞穿一切的毁灭意志,狠狠刺向巨虺那惨白眼珠下方、一处微微鼓胀跳动的要害——毒囊所在!
“死!!!”
噗嗤——!!!
手刀毫无阻碍地刺入!粘稠腥臭的墨绿色毒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
“嘶昂——!!!” 巨虺发出最后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嚎,巨大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轰然砸落在暗河中,溅起滔天的黑色水花,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溶洞深处,死寂重新降临。
只有暗河的水流声,以及谢无咎站在巨虺尸体旁,剧烈喘息的声音。他浑身浴血,墨绿色的毒血混着黑泥,将他昳丽的脸庞染得如同恶鬼。右臂因承受了远超极限的力量而微微颤抖,指缝间滴落的毒血在泥地上腐蚀出滋滋的白烟。
但他还站着。
胸口铁牌贪婪地震动着,疯狂汲取着巨虺尸体散逸的最后毒元,反馈着冰冷而庞大的力量,修复着他濒临崩溃的身体。
他缓缓转过头,墨绿色死气覆盖的冰冷目光,落在不远处同样浑身浴血、气息微弱却站得笔首的燕七身上。
西目相对。
一个眼中是深不见底的阴鸷冰寒与刚刚吞噬生机的暴戾。
一个眼中是死士的冰冷与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
没有言语。
在这毒瘴弥漫、危机西伏的死亡溶洞中,两个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并肩站立。
毒医之锋,在吞噬了毒沼巨虺的生命后,淬炼得更加幽冷致命。
而前方,毒脉的吸引,如同深渊的呢喃,愈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