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同什刹海平静的水波,在晨光暮色间悄然流淌,将南锣鼓巷深处这座小小的西合院,浸润出一种独属于烟火人间的、温润而厚重的光泽。
黑瞎子和张麒麟的“工作”,依旧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规律性。每隔十天半月,或者更久一些,他们总会消失几天。有时是在一个寻常的清晨,院门无声地开启又合拢;有时是在晚饭后,黑瞎子打着饱嗝,抹着嘴对林朗说:“林老弟,明儿个瞎子我和哑巴得出趟门,三五天就回。” 张麒麟则安静地站在一旁,帽檐微抬,那双墨黑的眸子会短暂地落在林朗脸上,算是知会。
林朗总是点点头,从不追问去向,也不探究归期。他会平静地说一句:“好,路上小心。家里有我。” 然后在他们离开的日子里,依旧按时照料院中的果树花草,打理着自己的“水果事业”,仿佛只是两个朋友暂时去外地探了个亲。待他们风尘仆仆、带着一身或浓或淡的疲惫与血气归来,迎接他们的,永远是那扇敞开的院门,一桌热气腾腾、精心准备的饭菜,以及林朗那双带着关切、却绝不越界询问的眼睛。
这是一种奇特的默契,在三人之间无声地流淌。彼此都心知肚明,对方身上缠绕着无法言说的秘密,如同院中老槐树虬结的根系,深埋于不见天日的地下。但这秘密并未成为横亘的沟壑,反而在相互的尊重和那份点到即止的边界感中,沉淀为一种更为坚实的信任。他们相交,看的是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是黑瞎子那插科打诨下的狡黠与义气,是张麒麟那冰冷沉默下偶尔流露的、近乎纯净的底色,是林朗那份在末世淬炼后、依旧未被磨灭的纯粹善意与生活热情。品行与眼缘,成了这片小小天地里最牢靠的基石。
几个月的光阴,在叶落花开间无声滑过。小院早己褪去了最初的荒芜破败,被林朗的双手和木系异能的微末滋养,打磨成一方生机盎然的净土。
墙根下,当初埋下的种子早己破土而出,长成了半人高的树苗。苹果树的枝条舒展,嫩叶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油绿光泽;梨树亭亭玉立,枝干挺拔;桃树和橘子树也各自展现着不同的风姿,虽然尚未开花结果,但那蓬勃的生命力己然昭示着未来的丰饶。林朗像呵护孩子般照料着它们,修剪、施肥、引水,感受着木系异能与这些植物之间那微妙的、如同呼吸般的共鸣。他能“听”到它们根系在泥土中探索的沙沙声,感受到枝叶在晨光中舒展的渴望。这份源自生命本源的连接,是他在这新世界里最深的慰藉。
树与树之间,是林朗精心规划的“山野自由”。野蔷薇的藤蔓攀附着粗糙的墙砖,开出一簇簇粉白的小花,香气清甜;蜀葵长得高大,顶着碗口大的红、紫、黄的花朵,在风中摇曳生姿;太阳花像泼洒的颜料,在树荫的间隙里,铺开一片片金黄、橘红和玫红;还有不知名的小野花,星星点点地散落在青砖墁地的缝隙里,倔强而烂漫。没有刻意的布局,只有恣意的生长。微风吹过,各色花香混合着草木清新的气息,便在小院中自由地流淌、旋转,仿佛将远处山林的一角生机,永久地封印在了这方寸之地。那份杂乱无章却又浑然天成的野趣,正是林朗心中最向往的“自由”。
这天清晨,阳光格外明亮。林朗站在院中,看着沐浴在金色光线里的果树和繁花,深深地吸了一口饱含草木芬芳的空气。他转身走进厢房,从床下那个不起眼的小木箱里,取出一个用旧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解开布包,里面是厚厚一沓整理得整整齐齐的钞票——十元、五元、一元、角票甚至分币,每一张都带着他起早贪黑、小心翼翼经营水果生意的汗水和谨慎。
他数了又数,指尖划过那些带着体温的纸币。够了。终于凑够了那个数字。
他将钱仔细地包好,揣进怀里,又郑重地拿起那张印着他黑白照片的《居民身份证》和那本深红色的《户口簿》。纸张的触感冰冷,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他整理了一下洗得发白的衣襟,深吸一口气,推开院门,朝着街道房管所的方向走去。
房管所里依旧弥漫着旧纸张、灰尘和劣质烟草混合的气味。工作人员老李看到他,有些惊讶:“哟,小林同志?今天来是?”
“李干事,”林朗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带着一种完成使命般的郑重,“我来办手续,买下我现在住的那座院子。”
老李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想通啦?好事啊!那院子虽然偏点旧点,但独门独院,买下来踏实!” 他拿出厚厚的登记簿和一堆文件。
接下来的流程繁琐而漫长。填写各种表格,核对身份信息,缴纳契税和各种名目的费用……林朗耐心地配合着,看着自己一笔一划签下的“林朗”二字落在那些具有法律效力的纸张上,看着那厚厚一沓浸透着汗水的钞票被清点、盖章、收走。每一次落笔,每一次盖章,都像一根钉子,将他的根更深地钉进这片土地。
当最后一份文件签署完毕,一枚鲜红的印章“砰”地一声重重盖在《房屋所有权证》的扉页上时,林朗的心脏也随之重重一跳。
老李将那张崭新的、印着庄严国徽和清晰字迹的房产证递到他手中,笑容里带着点感慨:“小林同志,恭喜了!从今天起,XX区XX街道XX号那座一进小西合院,就是你的了!好好收拾,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林朗双手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指腹轻轻着上面凸起的钢印。纸张的触感透过指尖,首抵心房。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混合着尘埃落定的踏实、夙愿得偿的激动,以及一种深沉的、近乎归属的安宁。
“谢谢您,李干事。”林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他深深地向老李鞠了一躬。这一躬,是感谢这时代给予普通人安身立命的机会,是感谢自己这半年多来的挣扎与努力,更是感谢命运在将他抛入未知后,终于给予的一方实实在在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