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的声音不大,甚至因为极力压抑着怒火,而显得有些发颤。
但在安静的工作室里,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同惊雷。
那是一种全然的、不留任何余地的决绝。
周子扬脸上的嬉皮笑脸,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他或许是没想到,一向清冷温和的苏晚,会当着他两个保镖的面,如此不给他留情面。
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有些挂不住了。
“Vivi,你这是什么态度?”
他的语气,也沉了下来,带上了一丝被冒犯后的恼怒。
“我好心好意来看你,给你送花,关心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别给脸不要脸。”
他终于撕下了那层伪装出来的、绅士风度的面具,露出了骨子里那份属于纨绔子弟的、蛮横无理的本性。
“我再怎么样,也比你守着这么个破破烂烂的工作室强吧?你以为你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说到底,不还是为了钱?”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簿和一支金色的钢笔,动作夸张地“啪”一声,拍在了那束巨大的玫瑰花旁边。
“说吧,开个价。你这个工作室,连同你这个人,我包了。”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最肮脏的匕首。
狠狠地,捅进了苏晚的心里。
羞辱。
赤裸裸的、不加任何掩饰的羞辱。
苏晚气得浑身冰冷,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她活了二十六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从未有一个人,能让她感到如此的恶心和反胃。
她觉得,连多和他说一句话,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滚。”
她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一个字。
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周子扬似乎是被她眼神里的那份冰冷的恨意给震慑住了,一时间竟没有再说话。
而他身后的那两个保镖,却在接收到他的眼神示意后,上前了一步,隐隐形成了一种包围的姿态。
那是一种无声的、充满威胁的压迫。
苏晚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她知道,今天这件事,恐怕无法善了了。
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了冰凉的工作台上。
指尖,触碰到了一只沉重的、用来研磨香料的玻璃研杵。
她悄悄地,将那只研杵,握在了手里。
如果他们真的敢动手,她就算是拼尽全力,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工作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剑拔弩张。
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叮铃——”
门口的风铃,又响了。
那清脆的声响,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凝固的空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朝着门口望去。
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是陆沉舟。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甚至没有换下早上出门时穿的那身深灰色西装,只是将外套脱了下来,随意地搭在臂弯里。
衬衫的袖口,规整地挽到了手肘处,露出了一截线条流畅、充满力量感的小臂。
他没有戴那副金丝眼镜。
那双总是被镜片隔绝的、深不见底的丹凤眼,就那样毫无遮挡地,暴露在空气中。
比戴着眼镜时,更显得锐利,也更具有攻击性。
午后阴沉的光线,从他身后照进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道模糊而高大的金色轮廓。
他整个人,就像一尊从天而降的、沉默的守护神。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大的气场,瞬间就掌控了整个空间的局面。
他的出现,太过突然,也太过强势。
以至于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苏晚,都有一瞬间的失神。
陆沉舟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周子扬和他那两个五大三粗的保镖身上,停留哪怕零点一秒。
仿佛他们,只是三件无关紧要的、碍眼的家具。
他的视线,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就越过了所有人。
精准地,落在了那个被逼退到墙角、手里紧紧握着玻璃研杵、浑身都在微微发抖的苏晚身上。
他的眼神,很平静。
平静得像一潭结了冰的、深不见底的湖。
可苏晚却从那片极致的平静之下,读出了一丝被压抑着的、骇人的风暴。
他看到了她的狼狈,她的恐惧,和她那份故作坚强的、色厉内荏的倔强。
然后,他开了口。
声音很淡,很平,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
他甚至不是在对周子扬说话。
他是在对苏晚说。
“苏小姐,”他叫她,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疏离的口吻,“你的访客,影响到我休息了。”
一句平淡无波的话。
没有指责,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个带有攻击性的词语。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你的客人,吵到我了”的事实。
可就是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西两拨千斤的压迫感。
那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不动声色的威严。
他甚至不需要抬高音量,不需要说任何一句狠话。
他只是站在那里,用一种最平静的语调,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这里,是我的地盘。
而你,和你的客人,都越界了。
周子扬显然是被陆沉舟身上那股强大的气场给震慑住了。
他愣愣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英俊得过分的男人,一时间竟忘了要如何反应。
他下意识地问道:“你……你是谁?”
陆沉舟,终于将他那尊贵的、仿佛带着冰霜的目光,从苏晚身上移开,落在了周子扬的脸上。
那目光,很冷。
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他没有回答周子扬的问题。
只是薄唇微启,吐出了两个字。
“出去。”
那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很慢。
却像两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周子扬的心上。
那是一种全然的、不容置喙的命令。
周子扬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富二代,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气?
他正想发作,可当他对上陆沉舟那双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睛时,那些到了嘴边的、嚣张的话,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是一种源于动物本能的、对更强者的恐惧。
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和他,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存在。
如果他今天真的在这里闹起来,吃亏的,绝对是自己。
最终,在陆沉舟那沉默的、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周子扬还是怂了。
他色厉内荏地,狠狠瞪了苏晚一眼,仿佛在说“你给我等着”。
然后,又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那个气场强大到让他喘不过气的男人。
最后,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对着他那两个还在发愣的保镖,低吼了一声:“还愣着干什么?走!”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第一个冲出了工作室。
那两个保镖,也像是被赦免了一样,连忙跟了上去。
至于那束俗艳的玫瑰花,和那本可笑的支票簿,就那样被遗弃在了桌子上,像两件无人认领的、滑稽的垃圾。
前后,不过一分钟的时间。
一场剑拔弩张的危机,就被陆沉舟用最简单、最首接、也最不动声色的方式,化解于无形。
工作室里,再次恢复了宁静。
空气中,那股属于玫瑰的、甜腻的俗香,与陆沉舟身上那股清冷的、干净的木质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异的、诡异的和谐。
苏晚还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手里,还紧紧地握着那只冰凉的玻璃研杵。
手心里,己经出了一层细密的、黏腻的冷汗。
她的心,还在“砰砰”地,剧烈地跳动着。
一半是后怕,一半是……因为他的出现,而无法抑制的、巨大的心安。
她看着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
看着他那张英俊却冷漠的脸。
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里,不知道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