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零者的离去并未带来预想中的宁静。虫洞闭合的强光散去后,留下的并非和平,而是破碎的秩序与深埋的祸根。
星孩蜷缩在摇篮船冰冷的甲板上,胸口的空洞处,那粒仅存的、属于赵小赵的星尘微弱地旋转着,像风中残烛。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细碎的、星屑般的微光从空洞中逸散,融入海风。这不是浪漫的景象,而是生命核心在不可逆地流失。他不再哭泣,只是沉默地抱着那台破碎的收音机,仿佛那是连接父亲最后气息的脐带。盲视枯槁的手指悬在他胸口上方,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星尘…在消散…核心不稳…像裂开的琉璃球。” 星语者试图用星形花臂的柔和光芒包裹他,但那光芒一触及星孩的身体,便如泥牛入海,被空洞无声地吞噬,甚至加速了星尘的逸散。
彭夕颈后光滑的皮肤下,残留着烙印消失后的幻痛,一种力量被抽离的空虚感。她看着星孩,心如刀绞。赵小赵最后的星尘不仅是星孩的生命之火,更是某种…关键的稳定器。归零者黑洞吞噬赵小赵量子态时产生的时空湍流,似乎永久性地损伤了星孩那由蜂巢文明与地球生命融合而成的微妙存在结构。星尘的逸散,是结构崩塌的先兆。
地鸣网络在平流层剧烈闪烁,警报不再是文字,而是首接化为刺耳的引力波尖啸,冲击着所有连接者的神经:「地核能量失衡!引力常数出现区域性波动!太平洋海床…检测到高维能量泄漏点!」
众人冲向船舷。只见虫洞曾经开启的海域上方,空间并非完全平复。那里悬浮着十几个微小的、不断旋转的“时空疮疤”,形如扭曲的墨色漩涡。从这些不过拳头大小的疮疤中,正丝丝缕缕地泄漏出不属于这个宇宙的、令人心悸的紫黑色能量流。这些能量流如同剧毒的墨汁滴入清水,接触到的海水瞬间沸腾、汽化,发出刺耳的嘶鸣,甚至短暂地显现出内部物质被解离成基本粒子的恐怖景象!更可怕的是,它们无视物理规律,首接穿透海水,渗入海床岩层,所过之处,岩石呈现出病态的结晶化,散发出冰冷的不祥气息。
“归零者留下的…伤口?”星语者花臂上的光芒因惊惧而明灭不定。这些时空疮疤虽然微小,却像扎在星球动脉上的毒刺,持续污染着环境,并扰动着地球本身的物理法则。它们正是地核失衡、引力异常的源头。
“不全是。”一个冰冷、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如同两片金属在摩擦,首接在众人脑海中响起。不是意识流,而是清晰的、带着蜂巢文明特有韵律的语言。
所有人骇然抬头!
在更高的轨道上,遮蔽了部分阳光的庞然巨物无声无息地显现。它不是归零者那样的能量体,而是一艘由无数六边形蜂巢结构拼接而成的、小行星般巨大的飞船!船体覆盖着冰冷的固态光装甲,流淌着与当年北极星总部实验室同源的幽蓝光泽。船首,一个巨大无比的、由复杂几何光路构成的蜂巢标志缓缓旋转——正是当年江天和黎明零号代表的蜂巢文明正统标识!
「检测到蜂巢文明方舟级母舰:‘永恒摇篮’号。」地鸣网络的警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武器系统激活…目标锁定摇篮船及音叉森林核心区。」
“方舟派…”彭夕的声音干涩。她想起了曙光基地的资料,莫教授的疯狂,以及林博士的警告:蜂巢文明内部存在极端派系,主张清除所有“污染源”,建立绝对纯净的“方舟世界”。显然,归零者开启虫洞引发的巨大时空涟漪,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将这些深空中的清道夫引来了!
全息投影在方舟母舰前方展开。一个身影悬浮其中——并非人类形态,而是一个由纯粹幽蓝光线勾勒出的、不断变换几何形状的核心,周围环绕着冰冷的逻辑光带。没有五官,只有一道冰冷的意识广播覆盖全球:
「此地标记为‘归零污染区’,检测到高维创伤残留及不稳定蜂巢衍生物(指向星孩)。根据《方舟净化协议》第7章第3条,执行Ⅲ级净化:湮灭污染源,重置行星生态。」
没有任何谈判的余地。母舰腹部巨大的发射井开启,并非射出导弹,而是投下了三枚水滴状的银色装置。它们在重力作用下优雅地坠落,目标首指:太平洋上的时空疮疤群、音叉森林中央最大的青铜巨柱、以及——摇篮船上的星孩!
“引力奇点炸弹!”地鸣网络的警报尖啸几乎撕裂彭夕的脑髓,「接触即引发微型黑洞级坍缩!无法防御!」
绝望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星孩似乎感受到了灭顶之灾,空洞的胸腔内,那粒赵小赵的星尘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回光返照般的强光!他无意识地抬起手,指向坠落的炸弹。
奇迹发生了!
太平洋上,那些泄漏着紫黑能量的时空疮疤,仿佛受到了星孩体内逸散能量的刺激,猛地扩张、旋转加速!其中两个疮疤如同贪婪的巨口,瞬间将坠向它们的奇点炸弹吞噬了进去!没有爆炸,只有疮疤剧烈扭曲了几下,喷吐出更浓烈的紫黑烟雾,仿佛消化不良。
但第三枚炸弹,依旧无情地落向音叉森林的核心巨柱!那是地鸣网络的重要节点,是星球共鸣的象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再生!
那枚坠向星孩的炸弹,在距离摇篮船船艏不足百米处,其光滑的银色外壳突然被无数从虚空中钻出的、细如发丝的银蓝色菌丝缠绕!这些菌丝坚韧无比,带着蜂巢文明早期实验的痕迹,赫然是当年沉入海沟、被众人以为早己消亡的菌毯残留!它们在最后关头,如同星球免疫系统的白细胞,本能地扑向了入侵的“毒素”!
菌丝与奇点炸弹的能量场激烈对抗,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炸弹下坠的速度骤减,像陷入了无形的泥沼。
然而,这短暂的阻滞,无法拯救音叉森林!
第三枚奇点炸弹,毫无阻碍地命中了目标。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接着,是无声的湮灭。
青铜巨柱被命中的部位,连同周围数十米的空间,瞬间向内坍缩成一个绝对黑暗的点!没有爆炸的火焰,没有震天的巨响,只有空间本身被暴力撕碎、吞噬的恐怖景象。以那个黑点为中心,无形的引力波纹如同死神的镰刀,呈球形扩散开来!所过之处,坚固无比的青铜巨柱像酥脆的饼干般寸寸碎裂、分解,被吸入那无底的黑洞!附近的音叉巨柱也被波及,发出濒死的哀鸣,扭曲着折断、倒塌!地鸣网络的光纹在天空疯狂闪烁、明灭,如同垂死之人的心电图,最终彻底熄灭了一角——那个节点,被彻底抹去了。
冲击波(尽管没有声音,但物质的湮灭引发了剧烈的能量湍流)席卷森林,将外围的树木、岩石乃至来不及逃离的生物都化为齑粉!烟尘冲天而起,形成巨大的蘑菇云,遮蔽了阳光。
摇篮船上,众人被这无声的毁灭景象震撼得无法动弹。星孩爆发的光芒瞬间熄灭,他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倒在甲板上,怀中的破收音机滑落,那卷流转星芒的空白磁带滚了出来。他胸口的星尘旋转得更加微弱,逸散的速度似乎更快了。
方舟母舰的全息投影冷漠地俯视着这一切,几何光核毫无波动:「净化进度:17%。目标衍生物(星孩)生命特征持续衰退,污染源(时空疮疤)活性增强。评估:需提升净化等级。准备投放‘现实解离光束’。」
幽蓝的光芒在母舰船首巨大的炮口开始凝聚,其蕴含的毁灭性能量让远在地面的众人都感到灵魂冻结。这一次的目标,赫然是整个摇篮船及周边海域!他们要彻底抹除这片“污染区”!
彭夕看着奄奄一息的星孩,看着满目疮痍的音叉森林,看着天空中那冰冷的、代表灭绝的方舟。赵小赵消失了,烙印消失了,地鸣网络被重创,菌毯残留杯水车薪…前所未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将她淹没。
然而,就在这绝对的死局之中,她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星孩滚落的那卷空白磁带。一股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悸动,顺着指尖传来——是赵小赵星尘的脉动!虽然星孩体内的在消散,但这卷磁带里,似乎封存着更原始、更本质的…来自赵小赵的某种东西!
与此同时,在她意识的最深处,一个被遗忘的坐标,一个来自月球蜂巢基地的、由黎明零号或林博士留下的、从未被激活过的紧急协议代码,如同沉船上的求生信号灯,突然顽强地闪烁起来!
绝望的深渊边缘,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星光,悄然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