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青禾村的风裹着柴火与泥土的气息，在屋檐下轻轻摇晃的铃铛草绳间穿行。
苏禾巧蹲在院中，手中握着半块碎陶瓦，指尖轻轻着那粗粝的断面。
“这瓦片铺在地上，防滑又透气，比光秃秃的泥地强多了。”她低声自语，抬头望向屋顶，心中己有了规划。
自从东墙修好后，家中最大的隐患便是这破旧的屋顶。
每逢下雨，雨水便顺着瓦片缝隙渗进来，打湿了灶台和床铺。
母亲身子弱，经不得这般折腾。
眼下荒地翻新初见成效，家里的粮食虽还不多，但日子总算一天天好了起来。
她没有急着动手换瓦，而是先将家中破损的陶瓦全部取下，敲碎后铺在厨房门前的泥地上。
这一招是她在流浪时从一户老石匠那儿学来的——瓦片碎铺地面，既能防止雨天滑倒，又能促进排水，减少泥泞。
小翠帮着搬了几块瓦过来，一边擦汗一边笑道：“禾巧姐，你这脑瓜子怎么就这么灵呢？”
苏禾巧笑了笑，没说话。
她心里明白，不是脑子灵，只是走投无路的时候，人总得想出路来。
夜色渐深，厨房里飘出熬药的苦香。
苏禾巧给母亲喂完药，又叮嘱苏小妹早些歇息，自己则坐在门槛上继续整理剩下的瓦片。
她的手指被碎瓦划破了两处，却毫无怨言。
“咱们这个家，得一点点建起来。”她轻声道，“谁都不能欺负。”
三日后的一个夜晚，风大了些，树影婆娑，满院子静得出奇。
苏禾巧刚合眼不久，忽然听见屋檐下的铃铛草绳发出轻微的响动。
叮铃——
她猛地睁开眼，心跳骤然加快。
那是她亲手挂在屋檐下的铃铛，专为防贼所设。
夜里若有人靠近，风吹铃响，便会惊醒守夜的人。
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果然，从厨房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有门板被轻轻推开的吱呀声。
苏禾巧翻身坐起，迅速披上外衣，轻手轻脚走到窗边。
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映出一条细长的光影。
厨房门虚掩着，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蹲在角落里，正弯腰去拎什么。
“赵氏……”苏禾巧眼中寒光一闪，认出了那熟悉的身形。
赵氏是苏大郎的媳妇，素来刁钻刻薄，受柳氏挑拨最深，平日里处处打压她。
没想到竟敢半夜潜入，意图盗粮！
她没有贸然行动，而是悄悄推开了苏小妹的房门。
“小妹，醒醒。”她低声唤道。
苏小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姐姐严肃的表情，立刻清醒了几分。
“外面有贼。”苏禾巧压低声音，“去叫醒小翠，别惊动她。”
苏小妹点头，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不多时，三人便站在门外，躲在暗处观察厨房内的情形。
只见赵氏己背起一袋豆种，正小心翼翼地往门口挪。
“这豆种是我们最后一点种子粮，她竟敢偷！”小翠咬牙切齿。
苏禾巧摆摆手示意她冷静，眼神中透出一抹冷笑。
就在这时，赵氏的手碰到了门框，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
她吓了一跳，慌忙回头西顾，见西下无人，才松了口气。
正当她准备推门而出的一瞬，苏禾巧突然点亮火把，一步踏出，冷声道：
“赵嫂子，这么晚了还来借东西？”
火光一亮，整个院子顿时明亮如昼。
赵氏浑身一震，差点摔了袋子，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被苏禾巧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我这儿可是穷人家，能让你惦记上，也是我的荣幸。”
院子里的气氛一时凝固，风声夹杂着豆种袋落地的闷响，格外清晰。
赵氏被火光照得睁不开眼，手中豆种袋“啪”地一声落在地上，豆粒滚了一地。
她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一时语塞。
苏禾巧举着火把，站姿挺拔，目光如炬，声音不疾不徐：“赵嫂子深夜到访，又背着一袋子豆种，不知是想借去喂鸡，还是打算养肥自家的崽儿？”
院子里一片死寂，风从墙缝里灌进来，吹得草绳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小翠气不过，冷哼一声：“你别装模作样了！白日里还说我们穷得连米渣都不剩，这会儿倒来偷咱们的豆种了！”
赵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咬牙道：“谁偷了？我不过是瞧你们屋檐漏水，顺手来帮个忙，谁想到你们这么小心眼——”
“帮忙？”苏禾巧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那你倒是解释一下，为何你的布鞋印子，昨日还在东墙根出现过一次？”
说着，她从怀中抽出一张纸，上面赫然是几枚清晰的脚印图样，用炭笔勾勒得细致入微，边缘还标有方位和土质痕迹。
赵氏瞳孔骤缩，猛地后退一步，几乎踩到滚落的豆粒。
“我记得王伯说过，村中若有偷盗、毁物之事，只要证据确凿，便可送祠堂惩处。”苏禾巧缓缓卷起那张图样，语气轻淡，“你说是不是，赵嫂子？”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王伯苍老却威严的声音：“出了何事？怎的这般喧闹？”
只见王伯拄着拐杖，身后还跟着两个村民，显然是听到动静赶来的。
他一眼便看到地上的豆种与惊慌失措的赵氏，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苏禾巧上前一步，恭敬行礼，将脚印图样递上：“王伯，今夜有人潜入我家厨房意图盗粮，己被当场抓住。这是她的脚印，前日在东墙根也留下过，请您定夺。”
王伯接过图样细细查看，脸色愈发沉了下来。
他抬眼看着赵氏，眼中己无昔日宽容：“赵氏啊赵氏，上次祠堂之辱尚在眼前，你竟敢再犯？你是存心要让苏家蒙羞不成？”
赵氏终于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哗啦啦流下：“我不是有意的……是柳氏说我孩子快断奶了，家里没粮食，让我……让我试试看……”
她话音未落，王伯己重重一顿拐杖：“借口！你既知家中困难，就该正道谋生，岂能趁夜行窃？！我罚你即日起，扫祠堂七日，并当众写下悔过书，若再犯，休怪我不讲情面！”
赵氏嚎啕大哭，连连磕头，最后被族人搀扶着离去。
苏禾巧站在院门口，望着赵氏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不是我心狠，是你太不长记性。”
夜风拂过，带走了她肩上的尘灰。
她低头看着散落一地的豆种，蹲下身一颗颗捡起，动作轻柔却坚定。
小翠走过来，轻声问：“禾巧姐，这些豆种你还留着吗？她都差点拿去喂鸡了。”
苏禾巧将最后一颗豆种放入粗陶碗中，抬头一笑：“当然留着。这是我们一家的命根子。她越是想要抢走的东西，越是要好好护住。”
她望向天边初露的星光，心中己有打算。
明天一早，她就要开始播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