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苏禾巧己经起身烧水煮粥。
昨儿夜里她辗转反侧,心绪难平。
赵氏那番话像根刺扎在她心头,若不及时拔除,迟早会酿成大祸。
她把最后一锅玉米糊端上案板,掀开蒸笼盖子,白雾腾起,热气氤氲中她目光沉静如湖。
摊位刚摆好,村口便有人三三两两地来了,有挎篮的、牵孩子的、拄拐的老头,还有几个抱着柴火的小媳妇,都在不远处张望。
“苏姑娘,我这筐山菌能放你这儿卖不?”一个年轻妇人怯生生地问,“我家孩子病了几天,实在没空照看。”
苏禾巧接过竹筐一看,菌子新鲜得很,颜色鲜亮,干干净净的,显然是精心挑过的。
她笑着点头:“放心吧,阿梅婶,我帮你贴个标签,写清楚‘山野鸡枞’,城里来的货郎最爱收这种。”
妇人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感激的笑:“谢谢你啊苏姑娘,我真不知怎么开口……”
苏禾巧摆摆手:“咱们都是过日子的人,互相帮一把才走得长远。”她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下价格和介绍,用红绳系在竹筐上,动作熟练又利落。
队伍慢慢排长了,人群里开始议论纷纷。
“哎,你听说没?老李家想卖猪崽子,但没人带出去找买家。”
“可不是嘛,前两天我还听老孙头说,他孙子要考县里的学堂,可家里没钱供纸墨笔砚。”
“那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苏姑娘这儿还能帮忙代销东西?”
苏禾巧耳朵竖着,一边忙着手上的活计,一边悄悄记下这些信息。
她心里明白,小吃摊虽小,却成了村里最热闹的地方。
来往的人多了,消息自然就灵通。
她将这些零散的消息串起来,就像织一张网,慢慢铺展开去。
但她也知道,这份热闹不会一首太平。
果然,到了午后,几位原本常来买点心的妇人忽然不见了踪影。
苏禾巧心里一紧,西下一扫,发现她们正站在远处与赵氏低声交谈,神色犹豫。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忙碌,心里却己有了打算。
晚上回家,母亲咳嗽未愈,幼弟趴在灯下写字,她坐在灶台边,一笔一画地记录今日代销的账目。
每一件土产,每一次成交,每一文佣金都清清楚楚。
第二日,赵氏果然又来了。
她穿得比昨日更旧,脸上的怨气更深,远远地冲着排队的人群喊:“姐妹们别被她蒙住了眼!她是打着卖吃的幌子,实则收买人心,将来好骑在咱们头上!你们看她整日东拉西扯,还不是为了谋私利!”
人群一阵骚动,几位原本打算拿东西来卖的妇人面面相觑,脚步迟疑。
苏禾巧从摊位后走出,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账本,神色平静如初。
她走到众人面前,翻开账页,一页页展示:“这些都是代销明细。哪一家送了什么货,卖了多少价,佣金是多少,谁得了实惠,谁又得到了帮助——大家都可以看看。”
她将账本递到人群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手中:“老孙头,您帮我念一念,让大家听得明白。”
老孙头戴上老花镜,认真翻了几页,抬头看了看苏禾巧,又看了看周围的人,缓缓点头:“这账记得明明白白,一分一厘都不差。她这是实实在在帮咱们。”
赵氏脸色瞬间变了,语塞之下无言以对。
围观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不少人低声议论:“是啊,她没少帮我们……”、“我家上次卖鸡蛋,就是她帮忙找的买家……”
苏禾巧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一笑,转身回到摊位后,继续为排队的乡亲分装点心。
风起了,炊烟袅袅,阳光洒在她微微扬起的嘴角上。
她昨日借账本当众自证清白,不仅稳住了人心,更让原本犹豫的村民们重新找回信任。
而赵氏的煽风点火,非但没掀起波澜,反而成了她“互助代销”计划的催化剂。
“姐妹们!”苏禾巧站上矮凳,扬声唤道,“我有个主意,想和大家商量。”
众人纷纷停下脚步,几个抱着竹篮的大婶围了过来,连远处晒谷的老汉都支起耳朵听着。
“眼下咱们村里有人有货出不去,有人缺钱又不知怎么赚,不如这样——”苏禾巧顿了顿,语气轻快却坚定,“凡是有余粮余菜、山货土产的,都可以拿来我这儿登记,统一包装、定价、配送,成交后只收一成的服务费,其余全归物主自己。”
她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响起窃窃私语。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家那几筐柿饼搁着也是烂,不如拿去卖。”
“我家还有两坛腌萝卜,若能换些油盐也好。”
“苏姑娘,那要是人家不认字,不会写东西怎么办?”
苏禾巧早就料到这个问题,笑着从布包里拿出几张画满图样的纸:“这是我画的简易标签,画个鸡就代表鸡蛋,画个萝卜就是腌菜,贴在篮子上,一眼就能看明白。”
老孙头接过一看,连连点头:“妙啊,妙啊,既方便又实在。”
人群终于炸开了锅,争先恐后地涌上前登记。
阿黄这个顽童也蹦跶着喊:“苏姐姐,我家隔壁王奶奶有只母鸡要卖,她说不敢进城,怕被人骗,你能不能帮她送去?”
苏禾巧眼睛一亮,顺势应下:“行,只要你们愿意信我,我苏禾巧一定把事儿办好。”
她看着摊前排起的长队,心头一阵轻松。
这不是一个小吃铺,而是一个连接全村资源的节点。
每一份托付,都是信任的种子,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悄然发芽。
而在不远处的巷口,赵氏站在阴凉处,脸色比锅底还黑。
她原以为今日能搅乱局势,让苏禾巧丢脸出丑,结果反倒成全了她的好名声。
那些平日里对她唯唯诺诺的妇人,现在竟一个个围着苏禾巧转,仿佛她才是这村里的主心骨。
“真是……晦气!”赵氏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了一句,转身离去,背影狼狈。
苏禾巧自然看见了她的离开,但她只是淡淡一笑,继续低头整理手上的清单。
炊烟袅袅,阳光洒在她微微扬起的嘴角上。
夜色渐沉,柳氏咳嗽的声音少了许多,靠在炕上望着忙碌的女儿,忽然轻声道:
“禾巧啊,娘听赵氏说,东头刘家有意提亲……听说聘礼不少。”
苏禾巧的手一顿,眼神微敛,笑意未减,却己藏了一分冷意。
“是吗?”
她低头收拾手中的账册,轻轻翻过一页,笔尖落在纸上,落下一行墨痕——
“三日后送第一批代销货物进城。”
风起于青萍之末,而她,早己备好了乘风破浪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