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光阴,在莲花坞蒸腾的水汽与隐约的暗流中悄然滑过。这日清晨,天光初透,薄雾尚未散尽,宋辞安的小院厨房里己飘出温暖的食物香气,丝丝缕缕,驱散了莲塘惯有的清寒。
“阿洋!快点过来!”宋辞安清越的声音带着难得一见的轻快,穿透晨雾。
正蹲在莲塘边,试图用草茎逗弄一条胆小红鲤的薛洋闻声猛地抬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两颗被点亮的星子。他丢开草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窜起来,朝着小厨房的方向冲去,带起一阵风,惊得那尾红鲤“噗通”一声钻入莲叶深处。
厨房门口,宋辞安系着一条素净的围裙,端着一个大大的海碗走出来。碗里是热气腾腾的面条,根根分明,浸润在清澈透亮的骨汤里,上面卧着一个圆润金黄的荷包蛋,旁边点缀着几片翠绿的葱花和几块炖得软烂喷香的酱肉。
“慢点跑,当心摔着!”宋辞安看着炮弹一样冲过来的少年,笑着嗔怪一句,将海碗小心地放在院中的石桌上。
薛洋冲到石桌前,眼睛黏在那碗面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和馋意:“长寿面!”
“对,长寿面。”宋辞安含笑看着他,伸手自然地替他拂去鬓角沾上的一缕草屑,“今年的阿洋又长一岁了,是个十三岁的小大人了呢。”她的目光温柔,带着纯粹的祝福,“快坐下,趁热吃。”
薛洋立刻乖乖坐下,拿起筷子,却先没动面,而是仰着脸看宋辞安,笑容灿烂得晃眼:“姐姐煮的面最香了!”
“油嘴滑舌。”宋辞安笑着戳了一下他的额头,眼中是纵容的光,“快吃,吃完面,我给你拿你的礼物。”
“礼物?!”薛洋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像只被惊喜砸中的小兽,连面都顾不上吃了,巴巴地望着宋辞安。
“先吃面。”宋辞安故意板起脸。
薛洋立刻埋头,大口大口地吸溜起面条,吃得又快又急,仿佛完成任务一般,脸颊塞得鼓鼓囊囊,还不忘含糊地保证:“唔…吃完…马上吃完!”
宋辞安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转身进了屋。
薛洋几乎是风卷残云般消灭了那碗分量十足的长寿面和荷包蛋,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刚放下碗,就见宋辞安捧着一个细长的、用深蓝色云纹锦布包裹的物件走了出来。
薛洋的心跳瞬间加速,蹭地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包裹。
宋辞安走到他面前,眉眼弯弯,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噔噔噔——之前你说想要一把真正属于自己的剑,姐姐给你准备好了。”
她将包裹递过去,声音轻柔却带着郑重的力量:“姐姐亲手炼的。你说过,想要姐姐亲手给你弄一把的,还记得吗?”
薛洋的呼吸都屏住了,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沉甸甸的包裹。指尖触碰到冰凉而坚实的剑鞘轮廓,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上头顶,激得他眼眶都有些发热。他记得,他当然记得!那不过是他某次练剑后,看着魏无羡腰间光华流转的随便,带着点羡慕和撒娇随口说的一句:“要是姐姐也能给我炼一把就好了……”
他没想到,姐姐竟一首记着!还真的……亲手为他炼了剑!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扯开锦布。
一柄长剑显露出来。
剑鞘是沉静的墨色,并非名贵木材,却打磨得极其光滑温润,上面用极细的金线勾勒出几朵小巧却栩栩如生的彼岸花暗纹,低调而神秘。剑柄也是墨色,缠绕着细细的、柔韧的黑色藤皮,握上去舒适趁手。
薛洋的手指近乎虔诚地抚过剑鞘上的暗纹,然后,缓缓握住剑柄,用力一拔!
“锃——!”
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划破晨雾!
剑身出鞘,并非寻常的雪亮银白,而是一种深邃内敛的墨色!如同最沉的夜空,却又在剑脊处隐有暗金色的、如同岩浆流淌般的天然纹路!阳光落在剑身上,那些暗金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内蕴的光华,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令人心悸的锋锐与厚重感。
这剑,没有华丽的装饰,没有耀眼的光芒,却透着一股沉凝如山、锋芒暗藏的独特气质,如同它的主人——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偏执狠戾,却又在心底藏着一份炽热。
薛洋完全呆住了。他痴痴地看着手中的剑,感受着剑柄传来的、仿佛与血脉相连的契合感,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和感动席卷全身。他猛地抬头看向宋辞安,眼睛亮得惊人,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巨大的欢喜:“姐姐!这……这是给我的?!”
“当然。”宋辞安笑着点头,看着他惊喜的模样,眼中满是欣慰,“喜欢吗?”
“喜欢!太喜欢了!”薛洋用力点头,几乎要语无伦次,“它太棒了!比随便好看多了!姐姐亲手炼的!是给我的!”他紧紧抱着剑,像是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爱不释手地反复着剑鞘和剑柄。
宋辞安看着他孩子气的兴奋,柔声提醒道:“好了,这么喜欢它,是不是该给它起个名字了?之前不是说过,想要一把自己的剑,还早早想好了名字吗?”
薛洋闻言,兴奋的神色稍稍沉淀,他低头看着怀中墨色深沉、金纹内蕴的长剑,眼神变得异常认真和专注。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冰冷的剑脊,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力量,仿佛在与它对话。
“名字……”他低喃着,似乎在确认什么,片刻后,他抬起头,看向宋辞安,那双总是带着玩味或戾气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近乎虔诚的坚定:
“就叫它——‘不归’。”
不归。
这名字带着决绝的意味,仿佛斩断了所有退路。宋辞安微微一怔,随即了然——不归夔州泥泞,不归任人践踏的过去,只归这莲花坞,只归这赋予他新生、赠他利剑的人。
“好名字。”宋辞安颔首,眼中带着赞许。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脚步声。孟瑶一身月白常服,步履匆匆地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刚处理完琐事的疲惫,待看到院中石桌上的空碗和薛洋怀中那柄气势不凡的墨色长剑时,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瞬间浮现出浓浓的歉意。
“薛洋……对不起!”孟瑶快步上前,语气真诚而懊恼,“我……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辰!”他看向那碗空了的寿面,又看向薛洋宝贝般抱着的剑,心中更是自责,“我什么都没准备……”
薛洋正沉浸在获得“不归”的巨大喜悦中,闻言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脸上笑容灿烂依旧,甚至带着点炫耀般地将“不归”往孟瑶眼前递了递:“看!姐姐给我的剑!叫‘不归’!是不是很厉害?”
他看向孟瑶,眼神清澈,没有半分被遗忘的失落,只有全然的满足和理所当然的骄傲:
“没关系呀!”薛洋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被偏爱的有恃无恐,他指了指身边的宋辞安,笑容像盛满了阳光,“只要姐姐记得我的生辰就行了!”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孟瑶心中漾开复杂的涟漪。他看着薛洋那双亮得毫无阴霾的眼睛,看着他抱着剑、全身心依赖着宋辞安的模样,再想想昨夜星夜下他那番带着血腥气的守护誓言……
孟瑶的目光最终落在宋辞安含着浅笑、温柔注视着薛洋的侧脸上。晨光熹微,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他心中那点自责悄然散去,化作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轻轻笑了笑,看着薛洋,温声道:“生辰吉乐,薛洋。‘不归’……是一把好剑。”
薛洋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抱着他的“不归”,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
宋辞安看着眼前两个少年,一个如烈火般张扬满足,一个似静水深流心思难测,却在晨光里构成一幅奇异的和谐画面。她唇角的笑意加深,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也在这份平凡的温暖里,得到了片刻的松弛。
院中,晨雾散尽,阳光彻底洒满莲塘,也照亮了少年怀中那柄名为“不归”、指向未知却无比坚定的墨色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