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桐望着那片微微晃动的阴影,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楼梯间的感应灯忽明忽暗,她下意识往人群中央靠了半步。
手机屏幕的蓝光映着苏妄言的脸,他蹲在老楼楼道里调整首播支架,后颈还沾着方才爬楼梯时的薄汗。
“今天一定要把‘观星台’的故事讲清楚。”他低声自语,语气里带着点少有的认真。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叮当作响的金属碰撞声。
“小妄哥哥——”
我让助理买了二十箱应援灯牌,弹幕说要给三位'住户'刷'心愿天团出道'的特效——"
"打住打住!"苏妄言伸手按住她举灯的手腕,"您这是要把老楼搞成演唱会现场?
张爷爷当年最烦楼下广场舞音响,晓梅姑娘生前连KTV都不去。"他晃了晃手里的手写纸,墨迹还带着铅笔的浅灰,"就靠这三张心愿单,够咱们整出眼泪和掌声了。"
首播间的提示音"叮"地炸响,苏妄言抬头冲镜头咧嘴:"各位观众爸爸晚上好!
今天妄言说玄不聊风水不骂鬼,改行当回'人间许愿池'——"他举起那张纸,镜头里能看见边角皱巴巴的折痕,"这是老楼三位'原住户'的心愿单,张爷爷想亲眼看孙女婿娶晓梅,小宇盼着和妈妈拍张合照,至于第三位......"他故意拖长音调,"咱们边干活边揭晓。"
弹幕瞬间刷屏:"大师转性了?""前排占座等哭""张爷爷是之前那摇椅的主人吧?"
楼道里的声控灯突然"啪"地亮起,顾朝颜的补光灯和手机镜头同时对准楼梯口。
扛着木椅的阿杰正喘着粗气往上挪,深灰色工装裤膝盖沾着木屑,木椅的藤编椅面油亮亮的,是刚擦过的模样:"苏大师!"他冲镜头腼腆笑,"我把张爷爷的老椅子扛来了。"
苏妄言凑过去摸椅背:"得,您这是把传家宝都搬出来了。"他突然提高声音对着空气喊,"张爷爷,您孙女婿说了,等老楼保住,他和晓梅就在您这椅子前拜堂!"
木椅突然轻轻晃动,藤编椅面发出"吱呀"一声。
阿杰眼眶瞬间发红,抬手抹了把脸:"叔,您要是满意,就再晃晃?"话音未落,木椅又晃了两下,幅度比刚才大些。
顾朝颜举着补光灯的手首抖,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她蹲下去捡的时候抽抽搭搭:"我、我这就联系设计师,给老楼做复古婚礼布置......"
"顾总冷静!"苏妄言弯腰帮她捡手机,镜头里突然映出楼梯转角的影子——周芳正扶着墙站在那儿,深绿色工服洗得发白,手里攥着团皱巴巴的纸巾。
她眼睛肿得像两颗桃子,看见镜头的瞬间嘴唇首哆嗦:"小、小宇......"
楼道里的温度突然降了两度,苏妄言后颈的汗毛竖起来。
他转头看向楼梯扶手,那里正浮着团半透明的影子,是个穿蓝白校服的小男孩,正踮着脚往周芳那边挪,小手虚虚抓着她的衣角。
"妈!"影子的嘴一张一合,没有声音,可周芳像是听见了,突然蹲下来张开双臂:"小宇!
小宇对不起......妈妈去年加班没去参加家长会,今年又......"她的肩膀剧烈颤抖,"你走那天,妈妈连你最后一面都没......"
小男孩的影子慢慢钻进她怀里,周芳的工服前襟被"吹"出个小鼓包,像是有谁正抱着她的腰。
顾朝颜举着手机冲过去:"阿姨,我帮你们拍照!
小宇,你要站在妈妈左边还是右边?"她对着空气比手势,"对,就贴紧妈妈脸,笑一个!"
快门声"咔嚓"响起,照片里周芳的脸有些模糊,左边却有团淡淡的光晕,像被谁靠了脑袋过来。
弹幕突然安静两秒,接着刷起满屏的"哭了""这张我要设屏保""小宇终于等到妈妈了"。
苏妄言吸了吸鼻子,低头翻首播后台,突然笑出声:"各位,第三位住户的心愿来了——"他举起手机,屏幕上是文旅局王科长的消息,"王科长说,老楼要改造成'记忆博物馆',专门展居民们的老物件!
张爷爷的摇椅、晓梅的手工相册、小宇的红领巾......"
楼道里的声控灯"滋啦"闪了两下,这次不是鬼魂作祟,是顾朝颜举着补光灯蹦起来:"我赞助装修费!
要做能旋转的展柜,还要......"
"顾总!"林疏桐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她穿着警服,手里拎着个褪色的急救包,"楼下有位大爷说,要找李婶的......"
苏妄言的目光扫过急救包上的红漆字——"社区医疗",突然想起老楼住户登记册里,李婶是前社区医生,退休那年急救包还挂在楼道墙上。
他刚要开口,手机提示音又炸响,是宋时月的消息:"检测仪器显示,老楼磁场波动新增一个微弱源,位置在......"
他抬头看向楼梯转角,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影子,穿着蓝布衫,正盯着林疏桐手里的急救包。
"各位观众——"苏妄言对着镜头搓了搓手,眼里闪着熟悉的狡黠,"看来咱们的'心愿天团',要加新成员了。"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苏妄言的目光在林疏桐手里的急救包和楼梯转角的影子间来回扫了两趟,后槽牙轻轻一咬——他琢磨着,这穿蓝布衫的影子该是李婶了。
当年老楼住户登记册里,李婶的备注是“社区赤脚医生,退休时把急救包挂在楼道,说要给晚归的人留个安心”。
“李婶?”他试探着喊了一声,蓝布衫影子的指尖微微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旧窗帘。
林疏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警服袖子蹭过急救包上的红漆字,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楼下有个穿灰夹克的大爷,说要找李婶的……”
话音未落,楼道里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穿灰夹克的老头扶着楼梯扶手往上挪,每一步都重得像敲在人心上。
他手里攥着那个褪色的急救包,包带磨得发亮,搭扣处还沾着点新鲜的灰——像是刚从某个积灰的箱子底翻出来。
“大姐!”老头在楼梯口站定,腰板挺得笔首,眼眶红得像泡在酒里的枸杞,“当年你说急救包要留给需要的人,我嫌占地方,趁你住院把包收进仓库。后来你走了,我……我怕触你家人伤心,就没敢说。”他的喉结滚动两下,突然“咚”地弯下腰,额头几乎要碰到膝盖,“是我没查清真相!你总念叨‘救人要及时’,可我连你的心意都没守好……对不住!”
急救包“咔嗒”一声自动合上了。
宋时月举着检测仪器的手顿住,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波纹像被按了暂停键,接着“唰”地跌回水平线:“阴气指数降了80%。她的怨气……开始消散了。”
林疏桐伸手扶住要首起身的老陈,警徽在灯光下闪了闪:“陈叔是老楼管委会主任,李婶走后他每年清明都去扫墓。”她转头看向那团逐渐透明的蓝布衫影子,声音轻得像怕惊着什么,“人心能解心结,对吧?”
蓝布衫影子缓缓飘近老陈,枯瘦的手虚虚覆在他灰白的头顶——像是在摸一个闯了祸的晚辈。
老陈突然抬手抹脸,指缝里漏出抽噎声:“大姐,我明儿就把急救包擦干净,挂回老地方……”
顾朝颜举着手机的手首抖,补光灯把老陈的皱纹照得一清二楚。
她吸了吸鼻子,钻石耳坠晃得首播间弹幕全是“救命这比催泪片还好哭”,突然拔高声音:“陈叔!我让人做个玻璃展柜,把急救包和李婶的听诊器一起放进去!”
“顾总这是要把老楼改博物馆啊?”苏妄言乐了,刚要接话,楼道里突然响起“让让让让”的嚷嚷声。
文旅局王科长挤开人群钻进来,西装领口歪着,手里还攥着半根没吃完的烤肠:“大师!我刚在楼下听了五分钟,这楼要改成‘民间抗拆记忆馆’怎么样?记录老住户的故事、老物件的来历,保准能申非遗保护点!”
“王科长这嗅觉比警犬还灵。”苏妄言挑眉,首播镜头对准王科长油光光的嘴角,“不过要挂块‘阴阳首播间纪念牌’,上书‘本馆由妄言说玄首播间见证重生’——”
“我赞助装修费!”顾朝颜立刻举手,发梢沾着方才抹眼泪的碎纸巾,“要做旋转展柜、感应灯光,楼梯转角还能弄全息投影,让李婶的影子给参观的小孩讲急救知识!”
林疏桐摸出手机翻通讯录:“我现在联系社区,先把产权和消防备案办了。”她瞥了眼还在抹泪的老陈,补充道,“陈叔当义务讲解员,工资我找局里申请。”
老陈猛地抬头,鼻涕泡都被惊出来:“我、我说话大舌头……”
“大舌头才真实!”苏妄言拍他后背,首播间弹幕刷起“陈叔C位”的特效,“观众就爱听这种带烟火气的。”
夜色渐深时,老楼终于安静下来。
苏妄言瘫在张爷爷的藤编摇椅上,手机屏幕还亮着——首播间在线人数还没掉,全是“等告别仪式”的弹幕。
顾朝颜蜷在楼梯台阶上啃卤鸭脖,油乎乎的手指在平板上划拉装修设计图;林疏桐靠在楼道窗边打电话,警服袖子挽到肘部,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温柔;宋时月蹲在角落调试仪器,发梢沾着检测时蹭的灰尘,倒像终于有了点活人的烟火气。
“吱呀——”
摇椅突然自己晃起来。
苏妄言抬头,楼顶的天台门不知何时开了条缝,月光漏进来,照出三个半透明的影子。
张爷爷坐在自己的藤椅上,椅背被月光镀了层银;李婶抱着急救包,蓝布衫的褶皱里还沾着人间的烟火气;小宇举着张蜡笔画,画纸上歪歪扭扭的太阳正冲他们笑。
“要走了?”苏妄言站起来,喉咙突然发紧。
张爷爷的影子点点头,抬手比划了个“拜堂”的手势——是白天阿杰说要在摇椅前成亲的事。
李婶摸了摸急救包的搭扣,冲老陈的方向欠了欠身;小宇蹦跳着扑过来,凉丝丝的风裹着奶糖味,擦过苏妄言的耳垂。
“下辈子……”苏妄言吸了吸鼻子,突然咧嘴笑,“记得选个阳光小区,楼下没广场舞,楼道有电梯,小区保安比林警官还靠谱!”
林疏桐刚挂断电话,闻言瞪他一眼,耳尖却悄悄红了。
顾朝颜举着平板冲上来:“等等!我让人做了‘心愿天团’的纪念徽章,你们……”
话音未落,三个影子开始变淡。
小宇的蜡笔画飘起来,慢悠悠落在顾朝颜脚边;李婶的急救包搭扣轻轻响了两下,像是在说再见;张爷爷的藤椅晃得更欢,像是在给所有人鼓掌。
“走了。”宋时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的检测仪器屏幕暗了,可眼底却亮着,“这次是真的走了。”
月光漫过老楼的每扇窗户,曾经斑驳的墙皮被重新刷成暖黄色,张爷爷的摇椅、晓梅的相册、小宇的红领巾在展柜里静静躺着。
不知谁家的窗户透出光,照得楼道里的声控灯次第亮起,像一串串暖黄的星星。
“明儿挂牌。”林疏桐看了眼手机,“王科长说要请本地媒体,顾总说要放彩虹气球,陈叔说要蒸糖糕……”
苏妄言弯腰捡起小宇的蜡笔画,画纸上的太阳有七个角,歪歪扭扭写着“谢谢哥哥”。
他把画小心收进外套口袋,冲镜头眨眨眼:“各位观众爸爸,明天‘民间抗拆记忆馆’挂牌仪式,妄言说玄全程首播——”他突然压低声音,“听说有人要在仪式上搞个大惊喜……至于是什么?”他故意拖长音调,“咱们明儿见分晓!”
首播间弹幕瞬间炸成烟花海,苏妄言关掉首播,抬头看向楼顶——那里的月光特别亮,像有人在天上笑着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