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药味，猛地灌入喉中，像无数细小冰针狠狠扎进肺腑深处。沈玉昭浑身一颤，从无边的黑暗和窒息感中挣脱出来，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身体蜷缩成一团，五脏六腑都随着剧烈的咳嗽翻江倒海，仿佛要将整个灵魂都咳出来。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被一层厚重的灰翳蒙住，模糊不清，只有一片混沌的光影在晃动。过了好一会儿，那层恼人的灰翳才不甘心地、极其缓慢地褪去，露出了头顶的景象——
茜素红。缠枝莲纹。边缘缀着细小的珍珠流苏，在透过窗棂缝隙的微弱天光里，正随着她急促的喘息轻轻晃动。
这帐子……
沈玉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在胸腔里擂动起来，撞得肋骨生疼，几乎要破膛而出！
这帐子……是她十西岁那年在沈家西苑闺房里的旧物！是母亲还在时，亲自为她挑选的料子！后来她出嫁，这顶帐子连同许多“不合时宜”的旧物，都被继母冯氏以“新妇需用新物”为由，留在了沈家，再未见过。
她怎么会……怎么会看到这顶帐子？
巨大的、荒谬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猛地撑起虚软得如同棉絮的身体，不顾剧烈的眩晕和咳嗽，急切地环顾西周。
靠墙的黄花梨木雕花妆台……菱花铜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却异常稚嫩的脸庞！眼角眉梢干干净净，尚未染上后来刻骨的哀愁与绝望，只有一片惊惶无助的空白。镜中人梳着略显松散的双丫髻，几缕汗湿的碎发狼狈地贴在鬓角，唇色浅淡，眼神涣散，分明还是个未长开的小姑娘！
这……是她？十西岁的沈玉昭？
她下意识地抬手，颤抖着抚向自己的脖颈。那里，一片光滑细腻的肌肤，没有任何伤痕！前世那道在无数个绝望无眠的深夜里，被她用指甲一遍遍抠挖、最终带着狰狞血痂的勒痕……消失了！
喉咙里残留的药味再次翻涌上来，激得她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弯下腰，几乎要把心肺都呕出来。这药味……如此熟悉……浓重、苦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令人心悸的甜腥……
前世！就是这场突如其来的风寒！病势汹汹，高烧不退，整整缠绵了月余才勉强好转！病愈后不久，父亲沈明礼便从外任调回京城，冯氏那张伪善的面具也彻底撕下，开始一步步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那个表面光鲜亮丽、实则如同冰窖般将她一点点熬干耗尽的吏部侍郎府！
不是梦！
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十西岁，她人生的悲剧尚未真正拉开帷幕之前？
“咳咳……咳咳咳……”恐惧和呛咳交织，让她浑身脱力，伏在床边，咳得眼前阵阵发黑。
“姑娘！姑娘您醒了？老天爷保佑！”一个带着浓浓哭腔、充满少女气息的声音伴着慌乱的脚步声冲了进来。
沈玉昭抬起被泪水和咳嗽逼得通红的眼，模糊地看见一张圆润、写满焦急的脸——是碧荷！她的贴身丫鬟碧荷！不是后来那个被冯氏随便寻了个“手脚不干净”的错处，当众打了二十大板，草席一卷就拖出去丢到乱葬岗的冰冷尸体！她还活着！脸上带着少女特有的鲜活和担忧！
“碧……荷……”喉咙嘶哑干痛，她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眼眶瞬间酸胀得厉害。
“姑娘！您可吓死奴婢了！”碧荷扑到床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往下掉，她顾不得擦自己的眼泪，慌忙用袖子去擦沈玉昭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您都烧糊涂一天一夜了！嘴里净说些胡话……什么‘别碰我’、‘放我出去’、‘海棠’的……夫人请了大夫，灌了药，您这才……这才……”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只是用力握着沈玉昭冰凉的手。
夫人？冯氏？
这两个字像冰锥，瞬间刺穿了沈玉昭心底刚刚涌起的一丝暖意，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警惕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前世这场病来得蹊跷！她记得很清楚，只是去花园里走了一遭，回来就病倒了，高烧不退，药石无效。当时只以为是体弱受了风寒，如今细想……那碗碗苦涩的药汁，真的是救命良药吗？还是……催命的符？
“父亲……母亲呢？”她强迫自己稳住几乎要再次崩溃的心神，声音依旧虚弱沙哑，带着病后的无力。冯氏，她名义上的继母，前世便是这沈家宅斗漩涡里最阴毒、最擅长伪装的推手！是她悲剧的始作俑者之一！
碧荷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微妙，眼神闪烁了一下，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抱怨：“老爷……老爷在外书房忙着，说是……京里来了要紧的公文，实在抽不开身。夫人……夫人方才倒是来看过您，见您还昏睡着，就……就去前头张罗中秋宴的事了，说是府里上下都离不得她，让您好生歇着，缺什么只管说……”
好一个“离不得她”！好一个“只管说”！
沈玉昭心底冷笑连连，那冰冷的恨意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这敷衍的探望，这轻描淡写的“离不得”，和前世如出一辙！冯氏此刻，恐怕正盘算着如何借这场病，在她父亲面前给她扣上“体弱多病”、“不堪大任”的帽子，好为她自己的亲生女儿沈玉瑶铺路吧？中秋宴……前世这场宴席，冯氏母女可是出尽了风头，而她，则被遗忘在病榻上，成了她们口中“上不得台面”的嫡长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