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的夜，雨声渐歇。
窗外的橘色路灯斜洒进办公室，空调的嗡鸣里夹着不安分的湿气。林尚站在窗前，手心捏着刚刚打印出来的客户反馈表，纸页被汗水浸出褶皱。身后是会议室的低语和李劲沙哑的催问声。
张晓薇推门进来，动作一如既往轻柔。夜色将她影子拉长，眉间却带着常年人事工作的沉稳。
“林总，销售部刚传来消息，明途医疗又下调了进口设备的价格。老客户部分观望，有几个提出先暂停合作，看新产品的反响。”张晓薇将一沓表格递到林尚桌上，微微皱着眉。
林尚点头：“晓薇，麻烦你再统一下贷款客户名单，客户状态要详细备注。今天魏琳加班到很晚了吧？”
她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魏主任说后天一定完成新版分类书，今晚应当不会早走。”停顿，“李劲刚才在群里情绪有点激动，销售提成方案需要尽快明确，不然团队吃不下饭。”
林尚沉默。办公桌另一侧，项目排程表上一条线红得刺眼：研发进度延误，市场反馈冷淡，资金池告急。
他推开门，走进会议区——李劲正杵在白板前，脸色微红，嗓音压低却锋利：“我们砸上去的人力物力，都赌在这批国产创新设备上。客户一看降价反而疑心技术不稳定，接连退单，这奖金怎么算？”
销售组几人低头默不作声。魏琳站在投影仪前，屏幕上操着最新的技术工艺流程图，眉头紧锁，被光晕映得有些苍白。
林尚举起手，拦住李劲后续的抱怨，神情平静：“我们的产品降价，是让利，也是竞争。信任问题，不是价格能解决的。客户观望，就要主动出击。老客户满意度高的，我们带队亲访，深度调研。”
他声音低缓，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技术这边，研发组提前梳理升级问题，魏琳后续现场答疑。销售部配合走访，抽查不同客户使用现场。任何质疑，第一时间回来讨论。”
会议室里短暂安静，只有雨珠顺着窗户滑落的细碎声。李劲欲言又止，最终点头：“我再联系几个重点省区的客户。明天你打算亲自带队？”
林尚一笑：“你我都去。前方一线，是我们力量的源头。”
张晓薇抿唇，低声补充：“那奖金分配的初步方案，今晚我和林总加班讨论一下，明早公告下去。人事也负责统计最近加班情况，确保补贴及时。”
会议散去，灯光下三个人影重重叠叠。魏琳收起电脑，望向林尚的目光格外坚定：“客户确实有理由观望，但只要让他们真正在现场看过、问过，用过，才会真正信任我们的设备。”
林尚点头，回望会议区角落，桌上的一份行业竞品动态报表赫然在目。
凌晨，雨停了。第二日刚亮，林尚和李劲己经换好工装，带着研发与售后工程师，首奔榕城最老的三家医院——这些医院曾帮助公司完成国产创新产品首批试用。
医院走廊里漂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深蓝色的墙砖映出地板的清亮湿迹。林尚手持试用反馈本，递上一声热情却谦和的问候。“刘主任，上月那台血液分析仪调价后用着可还顺手？”
刘主任是医院检验科的骨干，三十余年摸爬滚打，语气不疾不徐：“林工，设备本身没话说，这月出错率甚至降低了。只是你们这次降价有点猛，同行里有人说会不会为了降价偷工减料？”
李劲上前，一脸坦率：“刘主任，您知道，林总和我都是亲自定技术把关，每台机器都是和进口的一样标准检验才发货。降价，是想让更多基层用得起。”
林尚顺势补充：“质量不打折，这是我们给医院，也是给自己定的底线。后续技术升级和服务，都不会受影响。我们这次回来，也想请您给我们挑毛病——有疑问现场提，我们当场解答。”
刘主任沉吟片刻，目光柔和下来，递过一摞近期检测数据。与科室护士低语几声后，他开门见山：“其实我们最担心，还是你们团队人手变动频繁。护士怕机器刚学熟，就没人维护。”
林尚听罢，郑重做记录，语气认真：“我们刚推了长效服务和技术支持承诺，今后每个项目都有专人驻点，设备出故障最多两小时响应。医院的技术顾问，我们也会每季一次集中交流。”
李劲认真附和，表情诚意十足。院方专家组成员逐渐敞开心扉。
一个上午过去，林尚和团队接连走访了三家核心医院。客户的疑虑褪去一半，更多关注实际使用和长期维修支持。
李劲中途低声感叹：“老客户其实真想信我们，就是还等个底气。只要我们这一步做实，反击竞品就有把握了。”
林尚点点头，心中的压力微微松动。
下午，魏琳和李劲按照预定计划，在公司总部举办一场小型产品推介会。参会者大多是区域医院技术负责人和采购代表。推介会选在公司崭新的展示大厅，环形LED灯洒下温和亮光，打在一排排新一代设备上。
魏琳身着浅灰色西装，神色自如，与李劲一同上台介绍公司新技术方案。她的声音清晰有力，每个细节都首击设备本质，反复强调“国产核心零部件可控、流程全透明”，强调后期服务保障。
李劲善意点头，气氛从谨慎逐渐转为活跃。
正当魏琳准备引导客户实地操作时，忽然，主机台系统屏幕一阵无端闪烁，设备自动重启。大厅内瞬间鸦雀无声，台下代表间或窃窃私语。场面一度僵住。
魏琳轻吸一口气，缓缓蹲下机器旁，检查线路连结。李劲神情有些局促，试图和客户保持交流。
有客户投来试探质问：“你们最新版本还是会出现系统不稳定？如果出故障，医院怎么办？”
魏琳站起，正视众人，语气从容：“刚才启动的是我们最新自研主控升级芯片，功能更强，但新老版本切换时可能兼容性没完全优化。我们今天不回避任何真实风险，也欢迎各位提最尖锐的问题，哪怕是挑战。”
林尚在人群后方静静看着，适时上前，微笑解释：“刚刚的故障，是工程师现场测试最新固件，流程还未推向终端客户。每一台市场投放设备，我们都在公司内部完成数百次压力测试，才会发货到医院。一旦发现风险，第一时间免费升级替换。”
他转向台下：“设备始终是服务于患者和医护人员的工具。我们敢让客户到生产线参观，可以开放所有工序供大家检验。魏主任，现在我们请技术团队带客户进厂房，流程透明，问题随时答复。”
魏琳郑重地点头：“各位领导，请和我们一起从组装到检验，每一道工序全部展示。”她目光清冽、语气平实。
客户代表们相互交换眼神，有几人主动跟上参观队伍。
灯光下，透明观察窗内组装线明亮有序。工程部组长用略带地方口音的普通话，详细介绍每步流程，检验区、包装线、老化测试间一一通透。魏琳陪同讲解，偶尔交代特殊工艺，工程师们现场解剖设备功能。几个技术代表小声讨论，提出质疑，魏琳都一一回应。
小组中一位省级医院负责人低声和同伴说：“有一说一，这么透明的流程，有底气。上回某大厂降价，接触流程就藏着掖着，难怪大家迟疑。”
林尚心里稍稍松一口气。几名客户代表参观完返身对他说：“林总，不带保留这点，的确让人放心。我们再讨论下采购细节，技术支持方案明天再核一次？”
林尚握手致谢：“欢迎随时来提意见。不怕挑刺，只怕客户沉默。”
推介会临近尾声，会场气氛逐渐转暖。李劲抓紧补发新版报价单，技术部递上升级支持手册。
参观结束的一刻，魏琳神情松弛下来，外衣领口有细细汗珠。林尚递上矿泉水，目光里满是感激与认可。
李劲一边收拾资料，一边压低声音：“这次推介，其实差点砸锅。幸好你们应变快……”
林尚微笑：“危机时刻，产品自己说话。躲没用，摊开了讲，反而多了信任。”
夜色再深一层。人流散去，只剩下公司一楼休息区的几盏夜灯。张晓薇拖着推车过来，公司加班人员正在统计新方案。
“林尚，你还有五分钟。奖金分配必须今晚过稿，我统计了所有部门诉求。”张晓薇递上沉甸甸的文件夹。
林尚招呼财务、人事、李劲和魏琳几个关键人围坐一桌。微光下，他摊开表格，一项项规划：
“销售提成调整，按年度总业绩分阶梯，不再一刀切。技术、生产、售后同样根据实际贡献比例发放。所有加班，每周统计一次，次周到账，透明可查。制度开会定，公布后三天内可提异议，团队共同监督。”
李劲吸了口气，低声道：“只要大家觉得公平，有奔头，就是干。”
张晓薇认真点头：“我们人事会随机访谈，小组轮流监督。新方案最好能签写承诺书，负责到人。”
魏琳温和一笑：“这样大家都能踏实，科研和服务才有底气。”
加班的夜近尾声。人事、财务、关键岗位一一确定签名。林尚收回表格，慢慢起身，望着窗外亮起的新街路灯。
夜里十一点，公司临时值班室只剩林尚、张晓薇和值夜班的设备维护员。茶水间灯光昏黄，工服随意挂在椅背。张晓薇端起小瓷杯坐到林尚对面，低声说：
“你还记得刚进公司那年吗？打扫卫生、搬货，都是从最苦的活儿起步。现在，你是大家最依赖的靠山，也是最有压力的那一个。”
林尚轻笑，两鬓。“那时我连计件的纸箱封条都记得一清二楚。现在面对全公司几十条线，几十号人，那份迷茫有时比当年还重。”
张晓薇平静地看他一眼。“但你从来没有放弃，也没有推脱。前线有困难你跑一线，人心浮动你亲自解释，奖金分配你主动吃亏。你清楚吗，林尚，你身上有种力量，把大家往一起拢。”
林尚沉默片刻，轻叹一声：“我明白。团队的信任难得，比利润更难累积。只要彼此信服，短期困难再多，总能挺过去。”
窗外深夜风声渐起，榕城的街灯将模糊人影拉得很长。林尚忽然想到，或许这正是领导者不同于普通岗位的地方——他不再只是为某个业绩目标而活，更是这个集体里的信念守护者。
张晓薇起身整理外套，将一沓整理好的文件交给他：“林尚，明天客户回复方案你来亲自发。奖金和补贴也要公开透明，别给新老员工留下心结。”
林尚郑重接过文件，心里仿佛有一道光亮了起来。
雨后的榕城清晨渐渐升起，街头陆续有了人流的喧闹。公司外墙刚被夜雨洗刷过的瓷砖反射着新一轮微光。
林尚独自站在公司大门口，忘了昨夜的疲惫，迎着晨风细雨。
责任的重量从未轻过，但正因为艰难又被坦诚和信任点燃的团队氛围，他愈发笃定，困局并非终点。
电话响起，是刘主任发来简讯：院方愿意继续合约，如有技术升级可优先试用。
林尚嘴角浮起微笑。他知道，风雨之后，是信任未坠的延续。
他拉了拉外套，带着清晨的希望与沉稳，朝着公司灯光明亮的走廊走去。前方即使还有未知危险，他也不再畏惧。
雨后初晴，榕城的天空像刚被擦拭过的玻璃。
这一夜的坚守，尚未成为传说，但己深深铭刻进每一个人的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