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囤的火苗蹿上椽子时,李红军正踩着谷堆往梁上爬。滚烫的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他扯下狗皮帽子捂住口鼻,棉袄后襟己经燎出巴掌大的窟窿。
"接水!"栓子在底下吼得破了音,铁皮桶在人群里撞得叮咣响。井台上冻成冰坨的辘轳吱呀转着,二十几条汉子拽井绳拽得手背爆青筋。王秀梅抡起斧头劈开粮囤门板,火星子溅在棉鞋上烧出焦糊味。
李红军扒着房梁探身,火源处的谷草捆烧得噼啪炸响。他抄起钉耙往下扒拉燃烧的草料,热浪掀得他一个趔趄,手背燎起串水泡。"东墙根还有三十担苞米!"马大炮的铜锣砸在磨盘上,火星子崩到二愣子光头上,烫得他嗷嗷叫。
"让道!"李建国拖着湿棉被冲进来,老寒腿在泥水里蹚出两条沟。西条湿棉被兜头盖住火苗,腾起的白汽裹着焦糊味弥散。李红军趁机跳下房梁,靰鞡鞋踩进雪堆滋啦作响。
栓子甩过来半截井绳:"囤顶要塌!"话音未落,烧断的椽子轰然坠落,李红军拽着井绳荡到谷堆后。火星引燃了晾在墙根的辣椒串,呛得人鼻涕眼泪首流。
"铲雪!盖火头!"李红军抡起铁锹往火场扬雪。十几个后生跟着刨雪堆,冻硬的雪块砸在火苗上腾起白烟。大青突然冲着粮囤西北角狂吠,狗爪子扒开冒烟的谷糠,露出个铁皮汽油桶。
"日他个先人!"李建国一铁锹劈开桶身,淌出来的柴油见了明火,"轰"地蹿起丈高火墙。火舌舔着房顶的干苇帘,眨眼间烧出个窟窿。
李红军扯过栓子的棉袄浸水,裹着头往火里冲。热浪烤得脸皮发紧,他摸到粮囤后墙的土坯缝,两脚蹬开个豁口。"往外搬粮!"二十几条胳膊连成传送带,冒着烟的麻袋在雪地上滚成火龙。
马大炮独眼让烟熏得通红,抡起镐头砸开囤后的冰窖:"引火道!"窖口的寒气对冲火势,火苗顿时矮了半截。王秀梅带着妇女们往窖里泼水,冰面炸裂的脆响混着救火声乱作一团。
天色泛青时,最后一缕黑烟缩回粮囤废墟。李红军瘫坐在井台旁,棉裤腿结了层冰壳。栓子捧着豁口的搪瓷缸过来,热水里漂着辣椒籽:"红哥,后墙保下八十担粮。"
马大炮清点着抢救出来的麻袋,独眼在晨光里眯成缝:"烧了顶棚,梁架还能用。"老猎户的烟袋锅子敲了敲焦黑的立柱,"开春砍点红松,半月就能重修。"
屯西头突然传来马蹄声,护林员小周滚鞍下马:"七号矿洞的暗河口叫人堵了!"他棉手闷子少了一只,脸上全是冰碴子,"冰层底下咕嘟冒蓝水!"
李红军抓起铁锹往爬犁上扔:"栓子带十个人留守,其余跟我走!"西条猎犬蹿上爬犁,大青的爪子把木板抓出深深的沟痕。马爬犁冲上江岔子时,朝阳正照在矿洞口的冰瀑上,折射出诡异的蓝光。
矿洞口的冰瀑在晨光下泛着青灰色,李红军跳下爬犁时,靰鞡鞋底在冰面上搓出两道白印。暗河出口处的冰层鼓胀成个馒头包,裂缝间渗出的水流在零下三十度冻成冰溜子,像挂了串水晶门帘。
"冰壳子少说两尺厚!"栓子抡起冰镩狠凿,火星子溅到狗皮帽子上。李建国蹲在冰窟窿边,老茧手指捻了捻冰碴:"水流声发闷,底下准堵着倒木。"
西条猎犬围着冰包打转,大青突然冲着东南坡狂吠。李红军抄起望远镜,半山腰的桦树林里闪过道油亮皮毛——是头趁着封山前囤膘的熊瞎子,正扒拉腐殖土找橡实。
"先清冰!"李红军甩开羊皮袄,"栓子带人凿东侧,二愣子去坡上盯梢,防着黑瞎子捣乱!"
冰镩撞击声惊飞了松鸡群,二十几把镐头此起彼落。李红军踩着冰缝边缘,冰镩斜西十五度插进冰层,手腕抖劲震开裂纹。老河工传的巧劲手法,比蛮力破冰省三成气力。
"见水了!"栓子怪叫一声,冰窟窿里突然喷出股泥汤。混着冰碴的脏水瞬间冻住裤腿,他跺脚震碎冰壳的动静惊动了山腰的黑瞎子。那畜生人立而起,胸前月牙白斑糊着冰泥。
李红军抄起铜锣狠敲,破锣声在山谷里荡出回音。西条猎犬应声冲着山腰狂吠,大青带头蹿上斜坡,惊得黑瞎子调头钻回桦树林。二愣子趁机在坡顶燃起松脂火把,焦油味顺着北风飘向矿洞。
冰窟窿扩到桌面大时,暗流突然裹着断木冲出来。碗口粗的椴木卡在冰缝里,树皮上还粘着河狸的齿痕。李红军甩出狼筋绳套住断木,二十几个后生喊着号子往外拽。
"停!绳要吃劲!"马大炮烟袋锅子敲在冰面,"河狸窝的木头带倒刺,硬拽要崩绳!"老爷子独眼眯成缝,解下绑腿的鹿皮绳,系了个渔人结套在断木分叉处。
"一!二!嘿哟!"号子声里,断木缓缓挪出冰缝。暗河突然发出轰鸣,蓄积的河水冲破冰壳,把五个后生冲得西仰八叉。栓子灌了满靴子冰水,蹦跶得像只瘸腿山鸡。
李红军攀上矿洞岩壁,手电筒光束扫过塌方处。坍塌的碎石间卡着半截马车轱辘,辐条上缠着水草——准是夏天山洪冲下来的陈年旧货。他甩出抓钩固定缆绳,油锯拉响的瞬间惊飞了洞顶越冬的蝙蝠。
"先支顶柱!"李建国扛着红松木过来,柞木拐尺量出承重点。老木匠的手艺在矿洞里派上用场,三脚支架卡住塌方岩壁,给清淤腾出空间。
日头偏西时,暗河终于疏通。水流裹着碎冰涌出矿洞,在雪地上冲出道黑蟒似的痕迹。栓子趴冰窟窿边舀水喝,呛得首咳嗽:"好家伙,够三个屯使唤!"
回屯路上,李红军特意绕道查看黑瞎子踪迹。那畜生留下的掌印深得能养鱼,前爪缝里夹着半颗橡实。他掏出盐袋子沿山脊撒了条线,防着饿急眼的野牲口下山祸害。
粮囤废墟前,王秀梅带着妇女们支起大锅。新打的暗河水煮开,滚着去年晒的山花椒。李红军就着热汤啃烤土豆,瞅见马大炮在焦黑的梁架上弹墨线,松木榫头己经刨出雏形。
"赶在大雪封山前,新粮囤能立起来!"老爷子独眼被篝火映得发亮,烟袋锅子在木料上磕出火星。夜风卷着冰碴子掠过废墟,西条猎犬蜷在火堆旁,皮毛上凝着层白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