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穹顶的蟠龙藻井在烛火下投下繁复的阴影，羊脂玉烛台上凝着层层叠叠的烛泪，冷却后形成的纹路如同北疆雪原上皲裂的冰川，泛着幽冷的光泽。秦九霄跪坐在蒲团上，膝盖处的月白里衣早己被血水浸透，青砖缝里渗出的潮气将血痂泡得发白，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磨破的皮肉，疼得他额头青筋如蚯蚓般暴起，在烛火下突突跳动。三日三夜里，祠堂的紫铜香炉换了九炉檀香，青烟缭绕中，秦夫人准时在辰时、午时、酉时出现，袖中揣着不同门第的庚帖——吏部尚书家的庚帖用撒金宣纸书写，边角绣着并蒂莲，墨香里混着昂贵的龙脑香，展开时金粉簌簌飘落；丞相府的庚帖盖着朱砂大印，印泥里掺和着龙涎香，指腹按上去仍有余温，显然是刚从印匣里取出；甚至还有郡主的庚帖，明黄缎面上用金线绣着展翅凤凰，缎角缀着鸽卵大的东珠，晃动时流光溢彩，却只换来他从齿缝里挤出的三个字："恕难从命"。
"将军，用些红枣粥吧......"贴身亲兵阿武捧着乌木食盒跪在祠堂门槛外，声音里带着哭腔，眼圈红肿如桃。盒盖掀开的刹那，白粥的热气混着红枣的甜香飘进祠堂，氤氲的雾气中能看见粥面上浮着的碎枣肉。然而这暖意却惹得秦九霄猛地挥手，乌木食盒砸在青砖上发出"哐当"巨响，雕花盒身摔出裂纹，雪白的粥浆泼洒一地，引来几只檐下避雨的麻雀扑棱着翅膀啄食，雀爪踩在粥渍里，留下细小的梅花状脚印。他盯着祖宗牌位上秦氏先祖的画像，那人身着玄甲，腰间佩剑的纹路与自己铠甲上的麒麟纹如出一辙，此刻却像在烛火里晃动的虚影，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笑，金丝勾勒的眉眼间仿佛在质问："秦氏子孙，为何背弃将门荣耀，为一商户女自毁前程？"
悦来居的紫铜卤锅在灶台持续咕嘟作响，新卤的将军醉鸡浸在深褐色的卤汁里，鸡皮上用糖丝勾勒的麒麟纹在热气中渐渐模糊，宛如融化的金线。苏晚握着长勺的手突然发颤，滚烫的卤汁溅在蓝布围裙上，烫出几个焦黑的圆痕，布料灼烧的焦味混着卤香弥漫开来。阿桃端来一碗冰镇绿豆沙，青瓷勺碰着碗沿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碗里浮着的薄荷叶在蒸汽中打着旋，水珠顺着碗壁滑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小的湿痕："姐姐，秦将军再这样跪下去，膝盖怕不是要废了......昨儿我偷偷瞧了眼，血都渗到蒲团外头了......"
话音未落，苏晚猛地起身，竹凳被撞翻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凳腿在青石板上划出白痕。她甚至没来得及解下围裙，围裙带上沾着的面粉扑簌簌落在地上，像撒了一把初冬的碎雪。后厨的沈清欢抓起瓷瓶金疮药追出去，却只看见她撞开后门的背影，蓝布裙角扫过菜畦，惊起一群正在啄食的芦花母鸡，鸡毛扑棱棱落在湿漉漉的泥土里，惊起的蚯蚓又迅速钻回土中。
祠堂内，秦夫人正将描金青瓷杯凑到唇边，鸩酒的琥珀色液体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杯壁上凝着的水珠顺着冰裂纹釉面滑落，如同她眼角悬而未落的泪。银簪上悬着的东珠晃得人眼晕，簪头雕刻的凤凰尾羽扫过杯沿，惊起一圈涟漪，酒液险些泼出。苏晚撞开沉重的木门时，门轴发出"吱呀"的呻吟，门环上的铜锈簌簌掉落，砸在她的发间。她正看见秦九霄额头重重磕在蒲团上，鲜血顺着鼻梁滑落，滴在明黄色的圣旨残片上——那是三日前他抗旨不婚时撕碎的婚书，残片上"奉天承运"西个字被血浸透，朱红的印泥与暗红的血混在一起，渐渐模糊成一片深褐，宛如一幅被血泪浸染的画卷。
"娘！"秦九霄忽然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像是被狂风卷起的沙砾反复磨过，瞳孔里映着摇曳的烛火，宛如两簇濒死的火苗。他右手己拔出腰间匕首抵住脖颈，刀锋映着摇曳的烛火发颤，在苍白的皮肤上划出冷冽的光，几乎要刺破血管。"您若再逼我，"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我便自刎于祖宗牌位前，到九泉之下，也只认苏晚做我秦九霄的妻！"匕首的尖端正对着颈动脉，随着他剧烈的喘息微微颤动，烛火在刀锋上跳跃，像一只濒死的蝶，随时可能熄灭。
"九霄！"秦夫人尖叫着打翻手中的鸩酒，琥珀色的液体在青砖上洇开，蜿蜒的痕迹像极了苏晚炒糖时拉出的金丝，却散发着苦涩的药味，混杂着檀香，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鸩酒溅在秦九霄膝盖的伤口上，疼得他闷哼一声，身体剧烈颤抖，额前的碎发被冷汗粘在苍白的额头上，如同溺水者贴在额间的水草。他却仍死死将匕首抵在动脉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如同战场上绷满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祠堂外的老槐树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树影透过雕花窗棂投在地上，像无数只张牙舞爪的手，将这出以死相逼的戏码，衬得愈发悲凉。檐角的铜铃不知何时被风吹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如同亡者的叹息，在祠堂冰冷的空气中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