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后的第一场冷雨裹着西北风向西街扑来，悦来居后厨的青石板缝里渗出潮气。苏晚捏着锈剪刀给野山椒去蒂，指腹被辣得泛起细密的红点，忽听前堂传来青花瓷碗碎裂的爆响，紧接着是压抑不住的干呕声，像破风箱般撕扯着雨幕。
"呕——"
穿湖蓝暗纹绸缎的公子哥扶着八仙桌沿剧烈咳嗽，青黑色的呕吐物溅在青砖地缝里，吓得邻座戴抹额的老夫人手一抖，盖碗里的碧螺春泼了满身。他身后的小厮尖声叫嚷，棉布鞋在湿滑的地面打滑："有毒！快传王大夫！三号桌的少爷中毒了！"
前堂瞬间炸开了锅。木椅腿刮擦地面的声响、妇人的惊呼声、孩童的啼哭声响成一片。林知许抱着账本冲过雨帘，眼镜片被斜飞的雨丝蒙得发白，怀里的账册边角浸了水，墨迹晕染开来："姐姐！五号桌的李掌柜也倒了！嘴唇紫得像染了紫草汁！"
沈清欢手里的将军醉鸡瓷盘"哐当"落地，琥珀色的鸡皮沾着雨水碎成数块，浸在砖缝的积水中。她蹲身去捡碎片，指尖触到冰凉的鸡血石地砖，忽然想起今早厨师张贵告假时，藏青色袖口沾着星星点点的白色粉末，当时只当是面粉，此刻却像针一样扎进眼底。
苏晚扔掉剪刀冲向大堂，木屐在浸了水的地面打滑，围裙带在急跑中散开，绳结拍打着膝盖。中毒的食客们蜷缩在座椅上，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乌紫色的嘴唇翕动着，让她想起去年西街货郎误食苦杏仁后倒在巷口的模样。她抓起桌上啃剩的卤鸡骨头凑近鼻尖，一股若有似无的苦杏仁甜腥混着雨水钻入鼻腔，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阿桃！"苏晚扯开嗓子，雨水顺着额发滴进衣领，"把所有剩菜装进陶瓮，封上黄蜡！林秀才，抄近路去西街请王大夫，快！"她转身按住发抖的沈清欢，触到对方小臂上未消的烫伤疤，"清欢，跟我进后厨，查香料柜！"
后厨的紫铜卤锅还在冒着热气，金黄的油花浮在卤汁表面，本该弥漫的八角桂皮香里，却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苦涩。沈清欢掀开雕花香料柜，檀木抽屉滑出时发出"吱呀"声，她的手突然停在第三层："姐姐，往日放桂皮的青花罐空了，换成了这个！"
敞口瓦罐里的粉末泛着可疑的米白色，苏晚捻起一点放在舌尖，苦涩味瞬间从味蕾蔓延至舌根："是苦杏仁粉！"她猛地想起张贵今早交来的采购单，宣纸上"桂皮五两"的字迹格外潦草，后面跟着一串模糊的涂改痕迹，当时只以为是笔误，此刻却像惊雷在脑中炸开。
王大夫拄着枣木拐杖冲进后厨时，银白胡须上挂着晶莹的雨珠。他给中毒食客搭过脉后连连摇头，从药箱里掏出细银簪刺入粉末，簪尖瞬间发黑："是氰化物中毒！快熬绿豆汤催吐！这粉末..."他沾了点放在鼻尖轻嗅，脸色骤变得像秋霜打过的茄子，"是苦杏仁磨的，剂量足以放倒耕牛！"
雨势突然变大，铜钱大的雨点砸在玻璃屋顶上，汇成蜿蜒的水痕，将前堂的混乱折射得扭曲变形。秦九霄带着衙役冲破雨幕，玄色披风下摆滴着水，腰间麒麟玉佩撞在门框上发出冷响。他拨开围观的人群，看见苏晚蹲在菜渣堆前，指尖捏着半片沾着白色粉末的芥菜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怎么回事？"
"不知道..."苏晚抬起头，眼白里布满血丝，雨水混着泪水滑落，"今早的鸡肉是清欢盯着宰杀的，蔬菜也是张屠户现送的，除非..."她猛地看向灶台角落的垃圾筐，那里躺着个被踩扁的油纸包，褪色的墨迹隐约显出"西街药材铺"的字样，却不是悦来居常用的锦盛号包装。
"大人！在后厨柴房搜出这个！"一个衙役举着半袋粉末跑来，牛皮纸袋上"苦杏仁粉"西字被雨水洇得模糊，袋口的麻绳上还挂着几片干草。苏晚脑中轰然一响——这粗糙的包装，分明是张贵上个月帮厨时，从黑市小药铺买来的便宜货，当时还被沈清欢笑话"省那点钱不怕坏了卤味"。
"封店！"县令的惊堂木拍在涂漆条案上，震得铜胎珐琅笔洗里的墨汁西溅，"悦来居涉嫌故意下毒，即刻查封！相关人等一律带回衙门问话！"
黄色封条被雨水浸得发软，衙役用桑皮纸浆糊刷在玻璃门上时，苏晚看见秦九霄攥着封条的手指关节发白，指腹的薄茧因用力而凸起。她忽然想起张贵今早告假时，眼神躲闪着说"老娘病重"，而三天前她路过赌坊，分明看见他搂着歌女从里面出来，钱袋在腰间晃得叮当响。
"张贵呢？"秦九霄突然开口，玄色披风扫过地上未干的呕吐物，语气冷得像檐角的冰棱，"今天当值的厨师去哪了？"
苏晚望着雨幕中紧闭的店门，玻璃上的封条像道狰狞的伤疤，将悦来居的暖光隔绝在外。后厨的卤锅还在咕嘟作响，却只飘出混杂着苦杏仁的怪味，再也不是往日勾着食客味蕾的香气。她摸了摸袖中秦九霄送的暖手炉，炉壁上雕刻的晚香玉纹路被雨水打湿，冰凉刺骨——这场突如其来的中毒案，分明是冲着悦来居的命脉而来，而那个消失的厨师张贵，就是插进她心脏的第一把刀，刀柄上还沾着西街最阴湿处的污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