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在姚家门口的匆匆一见后,陈若唯便再也没有听闻过瞿雪瑶的任何确切消息。
也就是听曾经的便利店阿姨说,瞿雪瑶在某个城市的夜店陪酒。
真实性有待商榷。
欧衡见她不接酒杯,悻悻把杯子放到桌上。
“我前几天在4u会所看到她了。”
欧衡抿两口酒,似乎有点难以启齿,见陈若唯没什么反应才继续道:
“我朋友认识那的老板,喝酒的时候提到店里最近从G市来了一批逃难的女人。”
他指指泳池里逗弄女孩的寸头男人,男人脖子里刻了一圈诡异的密文,面相有点凶。
“就他,”欧衡抬抬下巴,“他兴趣挺大,喊老板都叫来看看。”
陈若唯的视线从风流的男人身上收回来,无意间与对角线喝闷酒的梁周对上视线。
梁周眼神幽怨委屈。
若无其事瞥开,陈若唯问:“然后你们见面了?你确定没认错人?”
不论男女,干这行陪酒的工作基本都恨不得用彩妆把自己涂得根本看不出来原面貌。
认错人的可能性很大。
欧衡摇摇头,叹了口气,“我也希望自己认错了,但她手上不是有一道小时候烫伤留下的疤吗?声音也像。她不愿意认我,没坐多久就跟经理说身体不舒服,换了个班。”
陈若唯微蹙眉,“是南央的four u吗?”
没记错的话,会所地址就在风行两条街外,澜市大名鼎鼎的少爷小姐的玩乐圣地。
“整个澜市也就这一家能开在那,话说回来,店老板也和江屿雾有点渊源。”
陈若唯没想到还能听到江屿雾的名字,心跳漏一拍,手机拿出来,确定通话还在静音。
欧衡见那边的梁周坐立不安,使了个眼色让他安静点。
接着道:“我觉着你们都是女孩子,交流方便。毕竟认识一场,还是大姚始终放不下的人,我和梁周也没办法眼睁睁看她就在泥潭里面继续陷着。所以,才想到找你,看在以前的情面上,拜托你出面去和她谈谈。”
陈若唯稍加思考,有点奇怪的感觉,但没有非要拒绝的理由。
“可以谈,”陈若唯点出关键,“你打算怎么帮她?你的工作室不缺人,她也对刺青一窍不通,帮她起码要先帮她找到工作。如果只是给钱的话,我不确定她会不会接受。”
欧衡想过这些,让她不必担忧,“总来梁周退出球队,打算回公司上班,安排她进去当个行政前台,不难。”
称得上尽心程度的帮助,让陈若唯恍然有种回到几年前众人还亲密的日子。
物是人非,千帆过尽,再把他们重新聚集到一起,还能回到从前吗?
答案显而易见。
陈若唯没吭声,她对于和梁周牵扯到的事情都保持谨慎的态度。
“我也是没办法,知道你跟梁周的……所以提前问了江屿雾,江屿雾说自己仁至义尽,要不是他,雪瑶根本回不来澜市。”
陈若唯倏地抬起头,灿阳晃得她一阵眩晕。
嗓音不自觉提高,“江屿雾把瞿雪瑶接回澜市?”
她突然反应这么大,欧衡还以为因为自己又提到梁周的原因。
“江屿雾不帮,我就只能找梁周。至于他怎么联系到的人,我也不清楚。”
又聊了几句,陈若唯显得不在状态,欧衡看出来了,不上赶子自讨没趣。
两人潦草商讨好在下周六晚上,去找瞿雪瑶聊聊。
然后欧衡借口去卫生间离开,前脚刚走,梁周后脚就来了。
“可以谈谈吗?”声音带着恳求。一如下跪那天。
预料到他不会轻易放弃,陈若唯也没急着离开,面不改色拿起桌上的酒轻抿一口。
换手机后,梁周没少给她发消息,陈若唯不回。
设置免打扰。
梁周穿着一身浅灰色休闲装,在大太阳底下晒出点汗,那张算得上出众的脸红扑扑的,拘束地坐到欧衡刚刚的位置。
“叨叨想你了。”
梁周很浅地露出招牌的笑,略带讨好的把手机拿给陈若唯看。
“上次见你都是去年了,你看,它吃这么胖,就是每天喵喵叫个不停,它就是想你了。”
陈若唯可有可无看了眼,那胖猫在视频里打滚蹭人,黏人的劲很讨喜。
去过梁周家里,后院就像一个小型的流浪猫救助基地,什么品种的猫猫都有。
“不是没绝育的原因?”
陈若唯知道猫是无辜的,但她很难不把自己带入。
这么多年,她是不是也像梁周后院一只只需要接受投喂和睡觉的猫?
只当没听懂她的嘲讽,梁周笑意不减,滑动手机屏幕,一帧帧可爱咪咪的照片掠过,轻快地说道:
“都绝育了,也问过医生,医生说是太过牵肠挂肚导致。”
陈若唯眉心控制不住抽动,“宠物界也有庸医。跟我无关。”
真是什么瞎话都能编。
梁周见她不感兴趣,怕说多了惹人烦,只好把手机装进兜里,欲言又止。
“你把我们去申市的朋友圈……删了?”
“分手不删留着做什么。”陈若唯没什么表情,铁石心肠,“还有事吗?再晚我叫不到车了。”
梁周脱口而出,“我送你。”
陈若唯说不用,拿起包就要走。
“你的包,谁买的?”梁周冷不丁问道。
陈若唯回头,见他紧皱着眉盯她的包。
“跟你有关系吗?”她把包的logo翻转到里侧。
梁周走过来挡在她身前,陈若唯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中再次流露出像上次一样不甘又悔恨的意味,复杂的情感促使他变得有些激动。
“我没给你买过类似的包包,卖完那些包拿到的钱根本也剩不下多少,陈若唯,你这是又有新欢了?”
梁周猛地上前一步,眸色阴森,死死地看着她的表情,试图从中抠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只准你放火,不准我点灯?”
陈若唯讽刺地勾出抹笑,如果梁周敢对她做什么,这么多人都看着,明天就会上澜市头条。
“怎么?又想打我?”陈若唯神色自如,坦坦荡荡,丝毫不惧。
她没否认!
梁周眼眶又红了,心脏密密麻麻针扎似的痛,完全没法想象陈若唯依偎在其他男人怀里的样子,真的不如杀了他。
“对不起。”他忽然低头后退一步。
几秒内,梁周内心幻想过无数种情形,最后总结为陈若唯撒谎。
现在的她就像个刺猬,对他时刻竖着倒刺。为了气他不是没可能。
再加上周围己经有不少人看了过来。
梁周和陈若唯是宴会里唯二没有大面积刺青的人,长相惹眼,动作幅度稍微大了些,就有人注意到这里。
陈若唯不欲过多纠缠,打车回到家,电话还在挂着。
关掉静音,陈若唯靠近听筒,轻声唤道,“江屿雾。”
听筒中只有像海绵摩擦的沙砾声,再无回应。
晚上睡觉时,熟练从床头的犄角旮旯里摸出瓶褪黑素,戴上眼罩。
依旧没有睡意,这周来都是如此,之前医生说让她减少吃药的频率,都吃出抗性了。
和江屿雾同居以后,离奇地不需要吃了,但是他一走,许是房间大,太害怕。
她又睡不着了。
前几天还好,吃一颗,躺下就立刻昏过去,起床的时候除了大脑会发懵。
一整天无精打采,好歹睡眠是充足的。
烦躁地翻身时,耳边有不轻不重的窸窣声,陈若唯吓了一大跳。
抓紧被角坐起来,警惕地打开台灯,西处看,“有老鼠?”
手机里沙哑懒散的男声慢悠悠传出来,“会玩智能手机的老鼠不多了,你还不好好珍惜。”
陡然听到熟悉的声音,陈若唯紧绷的肩膀蓦地放松,随即一阵无语。
“你醒了?”
江屿雾拿过手机打开免提,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是啊,老鼠不都昼伏夜出,要偷米养家,没办法。”
拉腔带调的,欠得慌。
陈若唯敷衍地嗯嗯两声,唇角勾了点笑意。
江屿雾吊儿郎当地,“你还没睡?等我呢?”
大概是在穿衣服,面料的摩擦声和开灯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陈若唯将充电器拔下来,手机放到耳边,闭着眼睛回答,“打算睡了。”
江屿雾意味不明笑了两声,“还以为你没我睡不着,看来是我想多了。”
等了两秒,女孩声音闷闷的,“知道就好。”
本来就是,她只是害怕,才不是因为他这个人。
“行。我自恋。”江屿雾调子冷了两度,褪去惺忪的瞌睡,走到洗手间筹备着洗漱。
“没我你正好清净,挂了。”他打开水龙头,接水刷牙,含糊不清道:“下午宋特助会给你发消息,注意查收。”
刚巧伦敦这月有知名奢侈品牌举办冬季秀场,江屿雾想着给她下个月生日准备点礼物。
陈若唯不吭声,昼夜温差较大,必须紧紧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像只蚕蛹。
“又哑巴了?”
“……没有。”
听出声音里的不对劲,江屿雾顿了下,玩味揶揄,“不想挂电话?”
“不是,你挂吧。”陈若唯清了清嗓子。
又是这副死样子,江屿雾冷笑,“行,我挂了。”
说着故意做出一些响声大的动静,牙杯摔在洗手台,咚地一声。
没听到挽留,江屿雾再度拿起手机,切齿:“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不要我挂?”
那头静悄悄的,好像睡着了。
但江屿雾知道她没有,这犟种就喜欢口是心非,真挂了她绝对会偷偷钻在被窝里哭。
确实没睡着,陈若唯紧闭着嘴巴,提着心在被窝里等待。
希望他不要挂,她今天可是陪了他一整天,要是挂了也太不公平。
可是那边许久没有动静,陈若唯心渐渐凉了,偌大的卧室又恢复冷清的状态。
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说反话,在江屿雾面前,说反话是一种常态。
因为他不管她说什么,都不会听。
正的反的压根不重要,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陈若唯以为是因为他霸道,却从来没想过,是不是因为他了解自己。
她忍不住睁开眼睛,低声,“你还在吗?”
“不在。”
一时间,哗哗的水声和嘈杂的声音再度传了过来,吵得要命。
陈若唯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猛地松了口气。
她还是有点别扭,“你别挂了吧,放静音好像也行。”
江屿雾闲散地嗯了声。
“你也最好不要给我打呼。”
“……”
她很快就睡着了,江屿雾听着匀速的呼吸声,心底软软塌陷了那么一块。
***
没人敢信,通话断断续续持续了近五天,最长一次打了五十个小时,手机热到快爆炸。
陈若唯害怕电池爆炸,让手机歇了两个小时,又忍不住给他打过去。
一周后,江屿雾确定周日回来,今天是周六,陈若唯上完课跟欧衡约好下午六点在会所门口见面。
不出意外,梁周也在。
陈若唯只和欧衡打了招呼。
欧衡说:“公关部通常在六点半上班,我打听过了,她今晚是前半夜的班。梁周开了台,我们不方便过去,在包间等你。”
出示过身份证明,侍应生恭恭敬敬将他们领进去。
不同于其他暴发户气质金碧辉煌的会所,这里出奇的静雅,色调昏暗,以浅色和灰黑色为主,反正不像有交易的地方。
陈若唯跟着他俩进去把东西存放好,然后领班带她去到员工宿舍。
陈若唯不动声色打量着员工后台,在光鲜亮丽的表面后,员工居住的地方竟然如此……无处下脚。
纵横几百米深远的长长走廊,面对面紧闭的房门。门内时不时传出几声娇笑。
就像大学宿舍,但环境远不如宿舍干净,没有采光。
陈若唯问领班,“她知道我要来么?”
领班堆笑道:“当然知道了,您不就是欧公子和梁公子的朋友吗?雪瑶这女孩命真好!前有贵人帮她立户,后有几位少爷帮忙赎身,啧啧……”
陈若唯脚步慢下来,“她的户籍不在澜市?”
“是啊,听说以前是自愿迁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坏了。刚来会所的时候想迁回来,找遍门路没办法,最后还是那位贵人帮了忙。”
贵人。
陈若唯想起欧衡的话。
这位贵人是江屿雾吗?
为什么他从来没提到过?
说话间,两人到达一间和其他屋子没什么区别的房间门口。
陈若唯定了定神,让领班先走,自己则敲响房门。
其实她来之前己经想好了,如果瞿雪瑶对她的到来表示抗拒,或者有自尊地想要拒绝欧衡的帮助。
她绝对不会勉强。
自己的人生己经够乱了,她没那个精力去劝告别人该往哪条路走。
吱呀一声,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