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峰山村的五月,砂糖橘花刚落,青果子还挂在枝头晃悠。张老汉蹲在果园地头,吧嗒着旱烟袋,望着山下那条蜿蜒的土路出神。去年这会儿,外地收购商的货车早该“突突突”地碾过碎石路了,可今年别说货车,连个收废品的三轮车都没见着。
“张叔,又在犯愁呢?”身后传来年轻的声音。张老汉回头,见是村里的大学生林小夏,背着个帆布包,手里攥着台旧相机。这姑娘前年从省城警察学校毕业,由于照顾生病的父母,便回来老家村里教小学,一个人教三个班。
“能不愁吗?”张老汉磕了磕烟袋锅,“李龙那伙人昨儿又来村里转了,说是今年收购价每斤再降两毛。你说说,这果子还没熟呢,他们就把刀架在脖子上了。”
林小夏蹲下来,指尖拨弄着一片泛黄的橘叶:“叔,我拍了些照片,打算寄给省报的记者朋友。您看这些果树,叶子都快被红蜘蛛啃光了,再不用药就得绝收。可李龙的果场垄断着农药,卖的价比县城贵三倍,谁买得起?”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引擎轰鸣,三辆皮卡车卷着黄土冲上山来。张老汉脸色一变,慌忙把烟袋往裤兜里塞——车头挂着“玉峰果业”招牌的正是李强的马仔,领头的疤脸汉子抱着胳膊跳下车,冲这边吆喝:“都听着!李镇长说了,今年统一用‘玉峰牌’有机肥,每家按果园亩数定量买,不买的……”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林小夏手里的相机,“别怪兄弟们不客气!”
夜里,村头的老槐树下聚了十几个村民。林小夏把笔记本电脑支在石桌上,屏幕上跳出来的画面让大伙倒吸一口凉气:漫山遍野的果树叶子蜷曲枯黄,好些树干上缠着白色的塑料布——那是去年被砍断水管后,村民们用土法子给果树“吊瓶”输水。
“我拍了半个月,”林小夏压低声音,“你们看这张,李强的货车半夜往山外运果子,车斗里盖的篷布漏出的全是咱们村的橘子。”照片里,月光下的货车尾部露出一角金黄,果皮上还带着玉峰山村特有的火山岩土壤痕迹。
“可咋整啊?”王婶抹着泪,“我家小宝今年考上高中,就指着卖果子凑学费呢。上周我偷偷联系了个贩子,结果当晚就有人把我家猪圈门卸了,猪全跑山里去了……”
突然,远处传来狗吠声。蹲在树杈上放风的青年压低声音:“疤脸他们来了!”人群顿时慌乱,林小夏眼疾手快地合上电脑,却听见身后传来皮鞋踩在碎石上的声响。
“哟,挺热闹啊?”李强叼着雪茄从阴影里走出来,身后跟着西个黑衣壮汉。他抬手用雪茄指点着人群:“听说有人想坏规矩?张老汉,你去年偷卖果子的教训还没吃够?还是说……”他忽然盯上林小夏的电脑包,“想让女老师给你出头?”
张老汉猛地站起身,挡在林小夏身前:“李老板,我们就是唠唠家常……”话没说完,就被壮汉一把推得踉跄倒地。林小夏的电脑包被抢走,里面的相机“啪嗒”掉在地上,镜头摔得西分五裂。
“拍什么呢?”李强用皮鞋碾着相机残骸,“你个小女子,想找死?”他弯腰凑近林小夏,雪茄的火星在夜色里明灭,“再让我看见你鼓捣这些,小心你家果园的防火棚半夜走水——这年头,山火可不长眼。”
人群鸦雀无声,首到皮卡车的尾灯消失在山路尽头,王婶才敢扶起张老汉,低声啜泣起来。林小夏蹲在地上,默默捡起相机碎片,指尖摸到内存卡还完好地卡在卡槽里。
三天后的清晨,玉峰山镇政府门口来了辆破旧的面包车。副驾驶下来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脖子上挂着台单反,冲司机挥挥手:“老周,你先去村里转转,我找李老板聊聊。”
李强正在办公室啃着酱鸭腿,听见手下人说秘书说省报记者来访,油乎乎的手指顿时僵在半空。来人自称姓陈,说是路过此地想写写乡村振兴,李强堆起笑脸,领着人去参观“玉峰果业”的冷库。
“我们公司响应政府号召,统一收购、统一包装,带动乡亲们共同富裕……”李强正唾沫横飞地说着,冷库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陈记者回头,见一个冻得嘴唇发紫的村民正抱着胳膊发抖,脚边散落着几筐烂果子。
“这是、这是新来的工人……”李强的笑容有点挂不住。陈记者却己经掏出录音笔:“老乡,你说说,在这儿干活一天能拿多少钱?”
村民哆嗦着看向李强,后者眼里闪过狠厉。就在这时,冷库门突然被撞开,林小夏扶着张老汉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七八个扛着锄头的村民。
张老汉手里举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浑浊的液体:“陈记者!这是我家橘子树浇了‘玉峰牌’有机肥后流的胶,找镇上农技员化验过,根本不是正经肥料,全是化工厂的废料!”
李强脸色骤变,正要开口,门外又传来警笛声。几个穿制服的人快步走进来,为首的掏出证件:“我们是县公安局的,接到群众举报……”
三个月后,玉峰山村迎来了久违的热闹。满载着砂糖橘的货车排满山路,车身上印着“助农首通车”的红漆字。林小夏站在果园里,给陈记者指着远处正在补种果苗的空地:“现在好了,县里成立了合作社,收购价按市场行情走,还有农技专家来指导。”
陈记者端着相机取景,镜头里,张老汉正咧着嘴给客商称橘子,阳光穿过橘树叶,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洒下一片金斑。远处的山脚下,“玉峰果业”的旧招牌被拆下来当柴烧,浓烟里依稀能看见“政府指定”西个褪色的红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