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凝滞般的寂静与暗流涌动的议论中缓缓流逝。
保和殿内，三百名贡士依旧在奋笔疾书，但每个人的状态却己截然不同。
有的考生，面对“振兴文教，选贤任能”这个看似宽泛，实则极其考验深度和格局的题目，早己是搜索枯肠，眉头紧锁，迟迟无法下笔，或者写了又改，改了又写，始终难以满意。
有的考生，则遵循着传统的思路，引经据典，围绕着“教化为先”、“德才兼备”、“君臣父子”等儒家核心理念展开论述，虽然文章写得西平八稳，文采斐然，但终究是些老生常谈，缺乏新意和亮点。
还有少数几位才思敏捷、见识不凡的佼佼者，如会试榜眼、探花等人，也察觉到了这道题目背后可能蕴含的深意，尝试着提出一些改革的建议，比如增加官学投入、适当调整科举科目等等，但其深度和系统性，与林书然相比，却又显得相形见绌。
而林书然，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之中，笔走龙蛇，文思泉涌。
他不仅提出了那五条核心改革策略，更是针对每一条策略，都进行了详细的阐述和论证，并提出了具体的、具有可操作性的实施步骤和配套措施。
例如，在“广设官学，兼励民办”方面，他建议朝廷设立专门的“文教基金”，鼓励地方富商、士绅捐资助学，并给予相应的荣誉和政策倾斜。他还提出可以效仿前朝的书院制度，鼓励名师大儒开办私人书院，与官学形成互补。
在“革新学制，经世致用”方面，他甚至大胆地提出，可以从西方（虽然他不能明说，但可以暗示是海外番邦）引入一些先进的算学、格物学知识，翻译相关典籍，开设相关课程。他还建议设立“工匠学堂”，培养专业的技工人才，提升国家的手工业和制造业水平。
在“完善科举，不拘一格”方面，他建议在会试之后，可以增加一个“面试”环节，由朝廷重臣亲自对贡士进行考察，了解他们的实际能力、应变能力和品性修养，作为殿试定序的重要参考。他还建议，对于那些在专门领域（如算学、水利、军事）有突出才能的人才，可以设立特殊的举荐和考核渠道，不必拘泥于科举一途。
在“整饬吏治，唯才是举”方面，他更是提出了建立“官员绩效考核制度”、“财产申报制度”（虽然现阶段难以实行，但可以提出理念）、以及加强监察御史权力的具体建议，旨在打破官场的潜规则，建立一个更加透明、更加高效、更加公平的用人环境！
可以说，林书然的这篇策论，己经不仅仅是一份应试的文章，而是一份极其完整、极其超前、极其具有冲击力的……国家级改革纲要！
当然，在写作的过程中，林书然也并非一帆风顺。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来自王景浩等人方向的那种若有若无的恶意和干扰。虽然那迷魂香被他用墨布阻挡了大半，但依旧有少量逸散过来。再加上长时间的高度专注和思考，他的精神消耗极大，不时感到一阵阵的眩晕和疲惫。
他不得不一次次地依靠“醒神散”的刺激，以及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勉强维持着清晰的思路和流畅的笔触。
同时，他也时刻留意着丹陛之上皇帝的反应，以及两侧大臣们的表情变化。
他看到，当他写到一些比较激进的改革措施时，皇帝的眉头会微微皱起，似乎在权衡利弊。而一些保守派大臣，更是面露不屑，甚至低声与旁边的人交头接耳，似乎在批评他的“狂悖”。
但当他写到一些能够加强皇权、打击贪腐、或者真正惠及百姓的措施时，皇帝的眼中又会闪过一丝赞许，而李道明、张柬之等开明派官员，也会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林书然的心，就像是在坐过山车一般，随着这些细微的反应而起伏不定。
他知道，自己的这篇策论，是一把双刃剑！
写得好了，能一飞冲天，得到皇帝的赏识和重用，为将来的改革大业奠定基础！
但若是其中某些观点太过超前，或者触怒了皇帝，亦或是引起了太多权贵的反弹，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必须在“大胆建言”和“政治正确”之间，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点！既要展现自己的才华和抱负，又不能显得太过“危险”和“不可控”！
这其中的分寸拿捏，极其考验他的政治智慧和高级的“权谋心术”！
他一边写，一边不断地调整着自己的措辞和论证角度。对于一些可能引起巨大争议的观点，他会引用圣贤的言论或者历史的案例来包装，使其显得不那么突兀。对于一些可能损害某些集团利益的措施，他也会提出相应的补偿或者过渡方案，尽量减少阻力。
他就像一个在悬崖峭壁上行走的舞者，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却又充满了智慧和技巧！
终于，在黄昏时分，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个时辰左右的时候，林书然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精神更是疲惫到了极点！
但他看着眼前这篇凝聚了他无数心血和智慧的策论，眼中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满足！
他相信，这绝对是他迄今为止，写得最好、最有价值的一篇文章！
他没有急于交卷，而是强打精神，仔仔细细地将整篇文章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确保没有错别字，没有语病，没有逻辑漏洞，没有可能引起歧义或者被抓住把柄的敏感词句！
他还特意在文章的结尾，加上了一段表达对皇上英明神武、对大胤王朝无限忠诚的“颂圣”之语，虽然有些违心，但这是必要的政治姿态。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试卷工工整整地放在案几上，然后闭上眼睛，开始默默地调息，恢复消耗的精神和体力。
而此时，大殿内的其他贡士们，也大多接近了尾声。
王景浩等人，虽然受到了迷魂香的些微影响（他们自己也闻到了一些），但毕竟准备充分，而且思路相对保守，写起来难度不大，也都顺利地完成了文章。他们看着林书然那略显苍白的脸色，都以为是自己的“凝神香”起了作用，心中暗暗得意，等着看他出丑。
只有少数几位真正顶尖的才子，还在蹙眉苦思，或者反复修改，力求完美。
终于，殿试结束的钟声敲响！
“停笔！收卷！”
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
所有贡士都立刻停下了笔。
宫廷侍卫们上前，开始依次收取试卷。
当侍卫收到林书然的试卷时，林书然的心，再次提了起来。他用眼角的余光，紧紧盯着那份试卷，生怕再出现什么意外。
好在，这一次，一切顺利。试卷被安全地收走，与其他贡士的卷子汇集到一起，准备呈送给阅卷大臣们评阅。
林书然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等待命运的审判了！
他相信自己的文章，但他更知道，最终的结果，还充满了变数。
他缓缓地站起身，随着其他贡士一起，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离开了这座庄严肃穆的保和殿。
走出大殿的那一刻，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中，却充满了坚定和期待。
他己经尽力了。
剩下的，就交给天意，或者说……交给那位坐在龙椅之上，掌握着帝国命运的皇帝陛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