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旧是上次的那条山涧，陆鸢耐心的拆解指点，“想要突破问道境呢，首先需要叩问本心，你修道是为了什么，有人想成为剑仙，有人想成为救死扶伤的医者，有人想……和别人在一起。”
说到这里，陆鸢耳尖泛红，悄悄打量身边的少年。
陈霄漫不经心的望着潺潺的溪流，静静聆听，不曾偷看她。
这个将非礼勿视挂在嘴边的少年，同时也恪守着言出必行的父训。
陆鸢继续说道，“道心凝聚之后，就需要亲手斩断最执着的尘缘，比如亲人，朋友。”
陈霄涣散的眼神有了焦距，陆鸢说的这些，他自然是知道的。
对于六年没有破入问道境，少年并不如何在意。
或者说，他在刻意逃避。
如果修仙一定要将最执着的尘缘斩断，那这个仙，不修也罢。
陈霄忽然问道，“陆师姐，你呢，你己经是登楼境修士，你怎么斩断的？”
陆鸢思索片刻，声音吟在喉咙里，是少女独有的娇脆。
“我嘛，就那么斩啊，还斩了好多呢。”
陈霄不能理解，“亲情，友情，怎么能说斩断就斩断呢，这不是无情道吗？”
陆鸢“噗呲”一笑。
陈霄愈发困惑，甚至有些不高兴。
陆鸢连忙说道，“无情道的确需要斩断七情六欲，但师弟，谁和你说，斩断妄念，一定要断绝情爱的。”
陈霄低垂着脑袋，让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只露出紧绷的下颌线，瓮里瓮气说道，“书上都是这样写的啊。”
陆鸢摇了摇头，脱下鞋袜的双脚在溪面上晃荡，排列整齐的脚趾拂过水面，不经意掠过了一朵落花。
陈霄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朵在水面打转的落花，看着它被水流带向远方。
她轻笑，道，“若真断绝，修仙之人又怎么会把财侣法地中的侣字排在第二，斩妄，斩的是自己的执着心，而非情本身。”
“只有斩不断自己执着心的人，才会刻意去选无情道。”
陈霄似懂非懂，忍不住看向陆鸢，“师姐，陈霄愚钝，还请师姐指点。”
陆鸢有些得意，仰起脸，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胸脯也挺了挺，“所谓斩妄，不是消灭执念，而是让他成为道的养分，比如，我......比如你喜欢我。”
陆鸢顿了一会，声音不自然小了，“师弟，我只是打个比方，你不介意吧。”
陈霄目光灼灼，催促道，“师姐继续讲便是。”
陆鸢望向天边云海，声音轻的像羽毛，继续道，“若你喜欢我，定是盼着日日相见，不愿见他人近我身侧。”
陈霄不假思索道，“自然不希望。”
“呐，可是，我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人，不可能天天和你在一起，不可能身边没有其他人，甚至，我也会死，也可能某一天突然不喜欢你了，师弟，你明白吗。”
陆鸢说完，转头看向陈霄。
陈霄的瞳孔微微颤抖，声音低沉而沙哑：“也会……不喜欢我？”
陆鸢一怔，似乎没料到他会抓住这个细节，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不是的......那只是假设，”
陈霄轻叹一声，道：“师姐，我明白了。”
陆鸢连忙点头，压下心头的不安，说道，“世事无常，人心易变，修道之人更该明白这个道理，执着于不变，反而会困住自己。”
陈霄沉默良久，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释然，几分苦涩。
从练锻骨诀起，就日夜不曾懈怠的陈霄，反而入了扶摇宗，自甘堕落下去。
原来六年来，不过是少年的作茧自缚。
何必畏畏缩缩，何苦畏畏缩缩。
他缓缓闭上眼，周身灵力骤然沸腾，衣袍无风自动，发丝飞扬，一股无形的气机以他为中心向西周扩散。
陆鸢惊讶地后退半步，美眸中映照出他周身流转的灵光，喃喃道：“这是……破境之兆？”
陈霄睁开眼，眸中澄澈如洗，再无半分迷惘和颓败。
他看向陆鸢，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多谢师姐点醒。”
话音落下，天地灵气如潮水般涌入他的体内，陈霄这步终于踏出，一股全新的气息从他身上升腾而起。
他眉心灵台处一点金芒渐盛，正是道门典籍记载的“明心见性”之相。
陈霄的道心很简单。
要走的足够高，这样可以在重逢的那天，挡住更多的风雨。
要变得足够强，强到即使再也没有再见的那天，也不会因此而颓废。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睁开眼的刹那，灵台金芒化作三寸剑光。
第一寸斩向苍穹，云层裂处霞光如血，是为不惧天命。
第二寸没入地脉，山岩绽开青莲朵朵，是为不负本心。
第三寸却柔柔绕指三圈，最终凝成一道剑穗，垂落时接住一朵飘落的桃花。
最锋利的剑意，亦可护最柔软的红尘。
陆鸢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但最终化作欣慰的笑意：“恭喜师弟，道心终成。”
......
两个月过去，扶摇宗再度开启外门弟子大比。
星陨坪上。
陈霄站在泱泱的外门弟子队列里，翻看着话本小说。
自两月前突破问道境之后，陈霄彻底放飞了自我，走哪都捧着志异，话本，有趣的古籍记载等，一有空闲，便如现在这般翻看。
这次大比，比往年多了三成修士。
“听说没有？”
身旁弟子压低声音，“这次内门只收十二人，且余下末位三十人统统贬去做杂役......”
有人回应，“内门弟子之争居然如此残酷，现场这么多人，少数也有三千之数吧？三千出十二，嘶～”
“我还是做我的外门弟子吧，至少比杂役好，杂役弟子睡得都是丁等木棚，这待遇还赶不上我爹养的老牛呢。”
“嘿嘿，有三十人会被贬成杂役弟子，你们猜猜会有谁？”
“还用想吗，别人我不知道，陈霄是妥妥被贬的，进山门六年了都没有突破问道境，也不知道陆师姐看上他那里了......”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再小声，三千之数累积起来，也是人声鼎沸，现场好不热闹。
忽然，一道钟声响起。
试剑台笼罩在扶摇大阵的霞光中。
众人纷纷看向长老席。
长老制服遵循道法自然，阶序昭然的理念。
底色取“天玄地黄”，上衣玄黑表天道，下裳赭黄表地道。
纹饰遵循“三才规制”，领口天纹，袖口地纹，襟前人文。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老者，灰发如钢针竖立，面容肃穆，正是戒律长老，严天正。
接下来落座的人，与他形成强烈对比。
闲云长老，凌青山。
同样是长老制服，他却穿的邋遢，左手酒葫芦甚至懒得别在腰上，才刚落座的功夫，己经喝了两口。
至此，长老席己经满座。
外门弟子不比内门弟子，能有两位长老主持，己是格外负责。
外门弟子也早己习惯。
可就在这时，刚刚安静的现场忽然沸腾起来。
陈霄被突然的动静勾起了好奇心，夹好书签，拢上书，他便抬头张望起来。
远远的，一道素白身影踏空而来，足尖轻点，如踏无形阶梯，每一步都激起细微的涟漪。
她素纱蒙眼，红唇不点而赤，似寒潭映月，无波无澜。
“是苏长老！”
“天啊，有生之年居然能看见苏长老，她是特地来看我的吗？”
“密码的，不等大比了，老子现在就要揍你，你敢玷污我的女神！”
“哎呦.....哦！”
人群之中的动静，苏暮雨置若罔闻，她并未落座于长老席，而是落座在观战席，青玉剑尺斜倚肩头，周身剑气内敛，却仍让靠近的观战弟子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传闻她早年因修习“无相剑心”，需隔绝五感，故以素纱遮眼，仅凭剑意感知万物。
“师尊，你来了。”
陆鸢挽住苏暮雨的手腕，两人动作十分亲昵，引得众人阵阵侧目。
一个本就初长成的陆鸢，加上早己瓜熟蒂落的苏慕雨，这谁还有心思看外门弟子比试？
凌青山灌了口酒，醉醺醺地冲严天正道：“老严啊，你这清心咒是不是该加强一下了？怎么全场弟子道心都在晃？”
严天正黑着脸甩袖：“不成体统！”
他站起身，声音裹挟灵力。
“都给我好好比试！”
这声浪似乎带着震慑心灵的作用，首当其冲的弟子道心俱是一颤，被震的头晕眼花，站不稳身形
陈霄眉梢一挑，并不想受这无妄之灾。
他双手拢在袖内，掐了个法诀，低声念咒。
“静。”
指尖灵光一闪，一道无形的屏障悄然浮现，将声浪隔绝在外。
那震荡心神的威压，到了他周身三尺，便如泥牛入海，消弭无形。
天可怜见，陈霄只是不想被波及。
可所有人都抱头下蹲捂着耳朵，却突然发现陈霄周围仿佛自成一方天地，连衣角都没晃动一下，顿时目瞪口呆：“这，这是什么神通？！”
严天正冷哼：“取巧！”
凌青山灌了口酒，哈哈大笑：“聪明！”
忽然，观战席间一抹鹅黄身影盈盈立起。
陆鸢纤指微扬，腕间银铃轻响，在满场肃杀中荡开一圈清越的涟漪，“陈师弟！”
陈霄方要还礼，忽觉如芒在背。
转头望去，发现无数道弟子的目光多多少少都沾点千刀万剐之意。
有位蓝袍弟子甚至将剑鞘捏得咯吱作响，指节都泛了白。
苏慕雨轻轻训斥，“鸢儿。”
陆鸢乖顺落座，却掩不住唇角梨涡里漾开的蜜意。
苏慕雨打量着场中那个少年：“原来让这丫头魂牵梦萦的，就是这般人物？”
“看着也不是如何优秀的男子。”
“不过，模样倒算俊俏。”
苏慕雨今日来，便是想见见陆鸢放着内门天骄不理，也要来看其比试的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