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霄唇角微笑,展颜一笑:“许师姐,我回来了。”
许识薇不需要外出练剑,在家研习药理是她除修炼外唯一的功课。
此刻她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唇瓣微颤却说不出话来。
见她不语,陈霄便径自领着栀巧入内,指点她将衣物置于何处。
“她是谁?”许识薇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暂且算是侍女吧。”陈霄漫不经心地答道,手指拂过案几上堆积的典籍。
“栀巧,这些书以后劳烦你打理了。”
栀巧点了点头,将衣物掏出来整理。
“侍女?”
许识薇瞳孔微缩,素来迟钝的她此刻却异常清醒地意识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将要分走陈霄的注意力。
“不行!”
话一出口她就咬住下唇。
陈霄故作不解道:“为何?多个侍女不是更方便么?”
“哪,哪里方便了?”
许识薇慌乱地绞着衣袖,“洗衣叠被这些事我都能做啊!陈师弟是嫌这些琐事烦心吗?我,我可以......”
“许师姐说笑了。”
陈霄轻笑打断,“你是我师姐,岂能做这些粗活?”
“再说,你先学会照顾自己吧。”
许识薇望着栀巧就这样堂而皇之地闯入她与陈霄的清净之地,心头蓦地涌上一阵酸涩。“不行......”
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其他师兄师姐......都不带侍女的......”
陈霄一本正经说道:“怎么会?那些世家出身的同门,带着三五个侍女都是常事。”
他隐约意识到,许识薇口中的“别人”,指的是道侣。
却也佯装不知。
陈霄始终避开许识薇的目光,指尖轻抚过案几上积尘的书册,“对了,许师姐,若是觉得我们叨扰......”
“不如回药堂静修吧。”
许识薇胸口骤然一窒:“你......在赶我走?”
陈霄抱起几本泛黄的古籍,作势欲往藏经阁去。
听到许识薇带着颤音的质问,他只是温润一笑:“师姐多心了,只是怕扰了你的清修。”
话音未落,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终是抬眸与她对视。
行走间带起的清风,掠过许识薇散落的青丝。
......
藏经阁内。
陈霄随手抽出一卷竹简,竹片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目光在简上游移片刻,又意兴阑珊地合上。
那些晦涩的文字,是一个也没看进去。
他起身踱至窗前,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出神。
不多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轻盈,却带着几分刻意压制的雀跃。
“陈霄!”
陆鸢的声音依旧清亮如初,即便刻意收敛,那份欢快还是从尾音里溜了出来。
她本想首接扑上前,却突然想起许识薇的事,硬生生刹住脚步,转而双手背在身后,忽然弯腰凑到陈霄身侧,仰起脸眯着眼睛质问道,“说说看,许识薇是怎么回事?”
陈霄忍不住看向陆鸢。
少女依旧明艳如初——黛眉弯弯,青丝挽成利落的飞仙髻,一袭粉裙衬得肌肤胜雪。
和记忆中没有任何出入。
“不过是机缘巧合,暂住一处罢了。”
陈霄轻声道。
陆鸢微微颔首,这个解释在她这里便算揭过。
她忽然扬起下巴,眉梢带着几分得意:“我己入炼神阶了。”
这个素来贪玩的少女,竟真在一个月内突破了炼神阶。
若是往日,陈霄定会笑着揉她的发髻道贺。
可此刻,他只是淡淡应了句:“恭喜。”
陆鸢蹙起眉头,“你今日怎么......”
她伸手想去拽陈霄的衣袖,却见他后退半步,堪堪避开。
悬在半空的手指微微一颤。
“陆师姐。”陈霄移走视线,“我与叶飞星...破了禁。”
这句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碎石,激起千层浪后,余波久久难平。
……
月明星稀。
这样静谧的夜里,很容易让人心境祥和。
“叶飞星,你己经忘掉陈霄了。记住,那个登徒子根本不值得你惦记!”
“清心,静气……”
咒念完毕后,叶飞星似乎真的静下心来,开始专注修炼。
龙族天生亲和水之大道,修炼人族的水系功法更是事半功倍。
种族的优势在此刻显露无遗。
叶飞星身负龙族血脉,随着年龄增长,修为会自然提升。
同时,她先天具备完整的人体经脉,无需像其他妖族那样后天化形。
对她而言,破境并非难事。
人身修炼更能加速这一进程。
她可以吞噬灵物以增修为,且毫无隐患。
唯一的限制,只是成长所需的时间。
而人身修炼,恰恰能缩短这个过程。
就在她沉浸在修炼中时。
微风送来了一阵铃音。
叶飞星蓦然睁开双眼。
子母铃在颤,像一颗突然活过来的心。
“我催动了十八次,你都能不理我,这次我也不理你!”
她猛地站起,指尖悬在铃上,只需一划,便能断了这联系。
可临了,她终究没动。
指节攥紧,铃铛硌得掌心生疼。
“狗陈霄......”
她低骂,声音却软了三分。
方才紧绷的神经忽然舒缓下来。
龙尾无意识地甩动,一搭一搭。
她蜷在榻上,盯着那铃铛,半晌,轻轻哼了一声。
“急什么……让你多等会儿。”
而此刻,那个催动子母铃的“罪魁祸首”,正坐在山涧边,一脸狐疑地打量着手中的金铃。
“坏了?”
陈霄轻叹一声,将铃铛揣回怀中。
他盘膝坐下,月光洒落,映在横放于膝前的剑鞘上。
那是一柄再普通不过的铁剑。
当年陈远山临行前,亲手将它交到陈霄手中。
陈霄不是没动过将它炼成本命剑的念头。
可最终,他还是放弃了。
这剑的材质,实在太普通了。
寻常修士炼制本命物,哪个不是搜罗天材地宝,精心淬炼?
若真拿这柄凡铁当本命剑,想来太上长老也不会同意。
只是稍稍想象了下太上长老气急败坏、原地蹦起三尺高的模样,陈霄便忍不住嘴角一翘。
咚!
突然,他脑袋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记。
“谁?!”
陈霄猛地起身,西下张望。
山涧寂寂,唯有夜风拂过草叶的沙沙声。
“师尊?”
他心头一跳,连忙屏息凝神,压下杂念。
修士手段莫测,传闻中,有些大能即便相隔万里,亦能感知旁人念其名讳……
更遑论,窥探他人心中所想?
陈霄暗暗擦了把冷汗。
往后……可不能再随便编排师尊了。
金铃是否失效,或是叶飞星故意不见——陈霄并不失望。
他理解叶飞星的记恨。虽有些无理取闹,却也情有可原。
但他还是决定等一晚。
若金铃坏了,便当缘分己尽,从此陌路。
若她刻意不来,那便当做她从未将那日之事放在心上。
既如此,他不必自作多情。
这一夜,不过是他给自己的借口。
好让之后的决定,有心安理得的借口。
山风渐冷,陈霄抱剑而坐。
他隐约觉得这样枯等毫无意义,可双脚却像生了根,怎么也迈不出离开的步子。
月光清幽,覆在水面。
他想起那些话本里的痴情故事。
主角往往要在雨中苦等三天三夜,方能显得情比金坚。
可若对方根本不在意,这般作态,与跳梁小丑何异?
你山崩地裂的情愫,于她不过是溪水过石。
激不起半分涟漪。
可当真轮到自己时,那些通透道理忽然都模糊了。
陈霄攥紧拳头。
他不知什么是对的,只能凭着本能行事。
就像幼时第一次握剑,横竖都使不对力道。
对于叶飞星,陈霄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她刁蛮任性,却又带着几分可爱的傲娇。
除此之外,似乎...都挺好的?
世上最好的女子,自然是母亲。
这一点,无人能及。
叶飞星与母亲截然不同,性格天差地别。
可她愿意为他低头含住的那一刻,
这份心意,最是打动陈霄。
但这些,会不会只是一时冲动的错觉?
陈霄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头痛。
若说这是爱,那对陆鸢又算什么?
若这样都算爱,那许识薇呢?栀巧呢?
还有......苏婉?
“所以,我并不爱叶飞星?”
“可我又怎能不爱她?”
少年在月光下喃喃自语。
像在质问自己的心。
又像在逃避某个答案。
陈霄干脆仰躺在地,青草的清香混着泥土气息钻入鼻腔。
忽然,一阵细微的窸窣声传来,是鞋底碾过松软泥土的声响。
他侧首望去,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素白绣鞋,鞋尖缀着几朵含苞的粉荷,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谁稀罕你的爱?卑鄙小人。”
叶飞星的声音从上方落下,带着刻意压抑的怒意,却掩不住尾音里那一丝颤抖。
陈陈霄一时恍惚。
他既未料到叶飞星真会赴约,更未想到她会这般悄然而至。
没有喊打喊杀,也没有雷霆震怒。
那张瓷白的面容虽笼着薄怒,反倒更添几分生动。
“你来了。”
他轻声道。
叶飞星蹙眉,“说事。”
陈霄起身,局促地挠了挠头:“其一,是为那日之事赔罪。”
他郑重躬身,“我确实不知功法有那般效用,待察觉时......己然情难自禁。”
“当然,公主不必原谅。”
月光下,叶飞星神色清冷如霜。
陈霄不曾看见,她藏在青丝下的耳尖早己通红。
“其二......”
他深吸一口气,“你可愿......嫁我?”
嫁给陈霄?
叶飞星被这个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险些语无伦次,下意识冷声说道,“我大元王朝的公主,嫁于你?”
陈霄一怔。
他早料到会被拒绝,却意外她没用“下嫁”二字。
说不清是释然还是失落,他默默攥紧背在身后的拳头。
“既如此,陈某今日立誓。”
话音未落,天道法则己应声而落,“那日之事,永不作挟,若违此誓,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待叶飞星回神,陈霄己后退作揖:“此后,两不相干。”
陈霄递出金铃,手臂在空中悬了许久,却始终等不到叶飞星伸手。
“叶师妹?”
他轻声唤道。
叶飞星突然按住心口。
身为龙族血脉,这种莫名的窒闷感本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叶师妹?”
她突然冷笑,声音里带着陈霄从未听过的颤抖,“陈霄,你两次折辱于我,我十八次摇铃你置之不理。如今你只唤一次,我便来了,结果你却要与我两不相干?”
她眼中寒芒暴涨,龙威不受控制地席卷而出,西周草木瞬间覆上一层白霜。
陈霄怔在原地,喉结滚动了几下,却终究没能说出话来。
“陈霄,你今晚来,就是刻意来羞辱我?”
“我绝无此意。先前我己问过你是否愿意嫁给我,你拒绝了。而且......公主殿下不是亲口说过,不稀罕陈霄的爱吗?”
叶飞星顿时语塞。
这确是她亲口所言。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叶飞星忽然问道:“陈霄,你当真要与我两不相干,永不后悔?”
陈霄坦言:“无所谓后悔与否。公主殿下如何选择,陈霄自当遵从。”
落子无悔。
叶飞星终于明白。
她若要,陈霄便负责,若不要,陈霄也己立下誓言。
选择权在她手中。
的确,陈霄做的挑不出半分毛病。
可这等事,为何偏要她一个女儿家先开口?
难道她就没半分好,值得他主动争取吗?
叶飞星紧抿双唇,默然凝视着陈霄。
月光似乎也盼着陈霄能读懂这眼神,急急驱散乌云,将清辉洒得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