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叔公的烟袋锅在石磨上敲出第三声脆响时,晒场上的哄笑声戛然而止。李青感觉王轱辘握着自己的手突然收紧,粗糙的掌心沁出热汗,把她腕上的银镯子都焐热了。
"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七叔公眯着昏花的老眼,旱烟杆指向晾晒架上红艳艳的辣椒串,"今儿个就是个好日子。"
张寡妇的银耳坠"叮"地撞在搪瓷盆上。她正端着刚出锅的饺子往八仙桌上摆,蓝布衫的袖口沾满了面粉:"可不是嘛!我那儿还存着两块红被面......"
"张婶!"李青的耳根烧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王轱辘突然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漏勺,后颈晒脱皮的地方红得发亮,像是抹了晒场上的辣椒粉。
李大勇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挂鞭炮,人造革皮鞋踩在板凳上:"我现在就去合作社门口挂上!"他脖子上的工牌甩到背后,露出当年打架留下的疤。
饺子宴吃到日头西斜,晒场上己经支起了三盏汽油灯。张寡妇领着几个媳妇子忙前忙后,蓝布衫的下摆扫倒了好几个空酒瓶。七叔公醉醺醺地趴在石磨上,还在嘟囔着要当证婚人。
李青蹲在井台边刷碗,凉水冲过泛红的指尖。王轱辘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耳后:"西屋的床......"他的声音比井水还凉,"我重新加固了。"
月光爬上晾晒架时,合作社门口突然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一辆印着"县电视台"字样的面包车停在了晒场边上,车顶的天线杆差点刮断了晾晒的辣椒串。
"我们是来采访十佳合作社的!"穿西装的女记者踩着高跟鞋下车,话筒上的台标在汽灯下闪闪发亮,"听说今天有喜事?"
张寡妇的银耳坠突然不晃了。她一个箭步挡在镜头前,蓝布衫上还沾着饺子馅:"对对对,我们合作社的有机水稻丰收了......"
女记者的目光却越过她,首勾勾盯着李青腕上的银镯子:"这位就是李社长吧?听说您和合伙人有一段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
王轱辘的草鞋碾碎了地上的花生壳。他不动声色地站到李青身侧,晒得黝黑的手臂横在镜头前:"拍水稻。"
场面一时僵住。李大勇突然挤进镜头,工牌在汽灯下反着光:"我们合作社的有机肥是自己研发的!"他拽着记者往仓库走,人造革皮鞋在泥地上踩出深坑。
趁着混乱,李青拉着王轱辘溜到了晒场后面的谷仓。月光从木板缝漏进来,在地上画出斑驳的条纹。王轱辘的后背抵在粮袋上,震落一层细碎的麦麸。
"真要办?"他的声音闷在喉咙里,带着酒气和热气。
李青的银镯子卡在粮袋的麻绳结上,冰凉的金属硌得手腕生疼。她突然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夜,浑身湿透的自己站在王轱辘家堂屋,他也是这样问:"真要住?"
谷仓外传来张寡妇的破锣嗓子:"青丫头!电视台要采访你!"她的蓝布衫影子在木板缝外晃来晃去,"七叔公把证婚词都写好了!"
王轱辘突然低头,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李青鼻尖上:"你说了算。"他的嘴唇擦过她额前的碎发,落在那个月牙形的疤上——是去年收麦时被镰刀划的。
此时的晒场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电视台的聚光灯不知怎么照到了七叔公的身上,老人正用烟袋锅比划着两人初见的情景:"青丫头那会儿瘦得像根豆芽菜,轱辘天天往西屋送鸡蛋......"
李青红着脸冲出谷仓,差点撞翻晾晒架上的辣椒匾。王轱辘跟在她身后,草鞋踩碎了几粒落地的玉米。电视台的镜头立刻追了过来,女记者的话筒差点戳到王轱辘下巴。
"请问二位打算什么时候领证?"
晒场上突然安静了下来。连醉醺醺的七叔公都支起了耳朵,旱烟袋悬在半空。李青感觉王轱辘的手指缠上自己的,粗糙的指节卡在银镯子内侧,微微发抖。
"等合作社的冷库建好。"王轱辘的声音不大,却让全场人都屏住了呼吸,"用分红钱,给她打金镯子。"
张寡妇的银耳坠"啪嗒"掉进饺子馅里。李大勇突然鼓起掌来,人造革皮鞋跺得震天响。女记者还想追问,镜头却被七叔公的旱烟袋挡住:"年轻人脸皮薄,咱拍水稻去!"
夜深了,汽油灯一盏接一盏的熄灭。李青站在西屋门口,看着王轱辘把新弹的棉被抱进东屋。月光透过窗纸,把他忙碌的影子投在蓝印花门帘上,像一出皮影戏。
"床铺好了。"王轱辘的声音隔着门帘传出来,闷闷的,"你......早点睡。"
李青的银镯子卡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突然掀开门帘,看见王轱辘正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的木工工具——他竟连夜打了一个大衣柜,刨花还散发着新鲜树脂的香气。
"张婶说的红被面......"李青的指尖拂过木箱上粗糙的纹路,"明天拿来铺上?"
王轱辘的刨刀"咣当"掉在地上。月光从东屋的窗户斜斜照进来,把他通红的耳廓照得透亮。远处传来张寡妇哼小调的声音,还有七叔公家老黄狗懒洋洋的吠叫。
晨光染白窗纸时,晒场上己经响起扫帚划地的沙沙声。李青推开东屋门,看见王轱辘正弯腰扫地上的刨花,后颈晒伤的皮肤细小的皮屑。灶台上的铁锅冒着热气,新熬的小米粥咕嘟作响。
"电视台的车走了。"他头也不抬地说,扫帚柄在掌心磨出细微的声响,"拍了三袋水稻。"
李青的银镯子碰在灶台沿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她舀了勺小米粥,热气模糊了视线:"七叔公说今晚还要来吃饭。"
王轱辘的扫帚突然停在一堆刨花前。阳光透过窗棂,照出他脖颈上那个浅浅的牙印——是昨晚在谷仓里李青情急之下咬的。
"嗯。"他喉结动了动,"待会儿我杀只鸡。"
晒场上这时传来张寡妇的破锣嗓子,蓝布衫的影子在窗外晃来晃去:"青丫头!县里打电话来,说咱们合作社上电视了!"她的银耳坠叮叮当当响个不停,"镜头里还有你俩的背影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