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过梨树枝叶,在民宿的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李青正往花瓶里插新摘的野菊,突然听见院门外传来行李箱轮子碾过碎石路的声响。她的手一抖,一朵金灿灿的野菊掉在了柜台上。
"妈?"
院门口站着一个穿米色风衣的女人,拉杆箱上贴着航空行李标签。李青的母亲摘下墨镜,目光扫过女儿沾着泥土的围裙边:"你爸呢?"
"在合作社东屋呢。"李青下意识擦了擦手,指甲缝里还留着晨起摘菜时沾的泥渍,"您怎么突然..."
他母亲拖着箱子径首往里走,高跟鞋陷进青石板的缝隙里:"城里待腻了。"她突然停步,转身打量着女儿,"你胖了。"
厨房里的王轱辘听见动静,拄着拐杖快步出来,左腿在急转时明显僵了一下:"妈...妈回来了?"他手里还握着削了一半的土豆,泥水顺着指缝滴在擦得锃亮的地板上。
沈雅琴的视线在女婿的瘸腿上停留了一秒,从包里取出一个药瓶:"美国买的关节营养素。"
民宿的二楼这时传来开门声。李青的父亲李建国趿拉着布鞋走下来,病后微驼的背在看到前妻时突然挺首了:"老伴?"
"爸的降压药吃完了吗?"李青小声问王轱辘,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带子。二十年多前家族企业破产,被赵氏家族坑骗,父亲突发脑溢血住院,父母在病床前签了离婚协议。后来父亲出院静养,是王轱辘邀请他们到青山村住,住进了合作社东边盖的新屋。
"昨天刚续上的。"王轱辘捏了捏妻子的手,掌心的茧子磨得她微微发痒。他上前接过岳母的行李箱:"妈住二楼观景房?梨叶收拾过..."
"我住东屋。"沈雅琴打断他,目光扫过墙上全家福里缺席的自己,"反正有空房间。"
梨叶风风火火冲进院子,辫梢上还沾着草屑:"外婆?!"少女猛地刹住脚步,把沾满机油的双手藏到背后——她刚帮菌生修完拖拉机。
午饭时,李青做了父亲最爱吃的红烧鲫鱼。沈雅琴从行李箱取出一套精致的骨瓷餐具,在农家粗陶碗旁显得格格不入。
"合作社今年利润增长30%。"李青给妈妈夹了一块鱼腹肉,"多亏了轱辘引进的滴灌系统。"
王轱辘的耳根微微发红。李青在桌下踩住丈夫的脚——当年父亲病重,是王轱辘去深山里找药材,又把全部积蓄拿出来垫付的医药费。
"菌生那孩子,"李青父亲突然说,"把你带来的农业期刊都看完了。"
李青母亲优雅地挑着鱼刺:"明天开始,我教梨叶商务英语。"
下午的合作社热闹非凡。李青母亲站在新买的联合收割机前,高跟鞋陷进松软的泥土里。菌生紧张地讲解操作流程,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油压阀位置不对。"李青母亲突然指出,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脱下外套,利落地爬进驾驶室。李青这才想起来,母亲当年是工学院的高材生。
黄昏时分,李青在民宿后院找到父亲。老人正在修剪一株山茶,那是他从城里带来的唯一家当。
"妈这次...不走了?"李青轻声问。
剪刀在枝头顿了顿:"她说城里新开的茶餐厅,不如我炒的青菜。"
王轱辘拄着拐杖走来,衬衫上沾着机油:"爸,七叔公找您下棋呢。"
夜深人静时,李青泡在浴缸里,真丝睡裙搭在屏风上。王轱辘推门进来,手里拿着那瓶进口营养素:"妈给的,试试?"
"你腿疼又瞒我。"她拽过丈夫的手,药油在掌心搓得发烫。王轱辘闷哼一声,被她按倒在浴缸边缘。水汽氤氲中,他忽然说:"爸今天问,要不要把民宿连锁化。"
李青的手顿了顿。二十年前家族企业破产的阴影,至今仍在父亲眼中挥之不去。
"慢慢来。"她吻上丈夫微蹙的眉心,"先治好你的腿。"
月光透过纱帘,将纠缠的身影投在木地板上。王轱辘的吻落在她肩胛骨处的淡疤上——那是她当年在和赵家拼命时留下的伤痕。
晨光中,李青母亲在民宿前台接电话,流利的英语惊飞了窗外的麻雀。梨叶捧着笔记本猛记,辫子散了一半。李青爸爸端着药碗从厨房出来,自然地放在妻子的手边。
"你爸的厨艺退步了。"李青妈妈尝了一口粥,却把整碗喝得精光。
晒场上,菌生正带着合作社年轻人调试设备。李青走过去,递上母亲整理的英文说明书。少年翻开扉页,看见"沈雅琴赠"西个字时手抖得像筛糠。
"外婆说..."梨叶蹦跳着跑来,发间别着枚精致的珍珠发卡,"寒假带我去上海参加商务谈判模拟赛!"
王轱辘拄拐站在合作社门口,看着岳父岳母并肩检查新栽的茶苗。沈雅琴(李青母亲)的高跟鞋早己换成雨靴,李青父亲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
"家和万事兴。"李青挽住丈夫的胳膊。
王轱辘笑着亲了亲她的发顶:"人在青山在。"
秋风掠过晒场上的稻谷堆,扬起一片金黄的尘烟。民宿门口,"青山合作社"的招牌旁,新挂了一块"雅琴商务咨询"的铜牌。两代人的梦想在这片土地上交织,如同门前的老梨树,在风雨后愈发枝繁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