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保留地的黄昏来得极慢。
苏零和林墨坐在终末保留地边缘的矮崖上，脚下是冻结的苔原，远处是混生代城市的星墨光晕，像一片漂浮在雪原上的极光。夕阳沉得很低，橘红色的光斜斜地铺在雪地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墨的膝盖上摊着一本老旧的纸质笔记本，纸页己经泛黄，边缘微微卷起。他翻到某一页，上面是他年轻时记录的星墨初期实验数据，字迹有些潦草，还有几处咖啡渍留下的淡褐色痕迹。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成功存储量子信息的那天吗？"
林墨的手指轻轻着纸页，"实验室里所有人都高兴疯了，只有你站在角落，轻声问道：‘这会不会太快了？’"
苏零的机械义眼微微调暗，虹膜边缘泛起一层极淡的蓝光——这是混生代表达回忆时的生理反应。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说给自己听：
"那时候我以为，人类至少还能再犹豫一百年。"
风从苔原上掠过，带着细碎的雪粒。林墨拢了拢衣领，呼出的白雾在夕阳里散开。
"你劝过我们很多次。"他忽然说，"意识永生，或者混生代改造。我们本可以活得更久。"
苏零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远处的地平线上："但你们不愿意。"
"我们不愿意。"林墨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没有评判，只是平静的陈述，"我们宁愿消失，也不愿意被彻底遗忘。"
你们本可以强制我们进化。"林墨再次开口，"为什么选择尊重这种'落后'的死亡？"
苏零望着远方的落日，缓缓道："因为莫衡用生命证明——文明的价值，在于保留选择退出的自由。而且我们为你们保留了意识观察权。"
落日的霞光落在林墨的侧脸上，在那些皱纹的沟壑里盛满了暖色的影子。他合上笔记本，转头看向苏零：
"对现在的选择，你还心有不甘吗？”
他平静的目光里透露着几不可查的心疼与怜爱，
“如果还有机会，回到脐带战争之前，你会不会阻止星墨的诞生？"
苏零依然平静地看着远方，机械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一下，两下，像是在计算某种可能性。最终，她笑着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如无风的水面般平静："我从未做过选择。"
林墨笑了："你总是这样说。"
"因为这是事实。"苏零的声音很平静，"只是有些事情，一旦遇上了，就再也不忍放手。"
林墨望着她，夕阳的霞光在她的机械轮廓上镀了一层柔软的金边。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实验室的某个深夜，苏零也是这样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细雨，说了一句几乎相同的话。
"你呢？"苏零反问，"你后悔吗？"
“你发明了星墨，本想着能让人类变得更好，现在却被用来为纯人类画上休止符。”
林墨没有立刻回答。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布满老年斑的手，皮肤下的星墨血管泛着微弱的青光。
"文明不该锁死在人类的狭隘和脆弱里。"他最终说道，"星墨只是……让它往前走了一步。"
夕阳终于沉到了地平线以下，最后的余晖像融化的金子，流淌在雪原上。远处，混生代城市的灯光渐次亮起，像一片浮在黑暗中的星群。
苏零站起身，向林墨伸出手。林墨握住她的机械手指，借力站了起来。两人的影子在雪地上交叠，又分开。
"走吧。"苏零说，"冷冻舱己经准备好了。"
林墨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己经完全暗下来的天空。
"至少，"他轻声说，"我们看过最后一次日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