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薄纱窗帘照进厨房时,林菲菲正戴着那副眼镜在煎蛋。我站在门口,看着她微微偏头的模样——这是手术后留下的习惯,为了弥补左侧视力的不足。她左手握着锅柄,右手往蛋液里撒葱花,动作比上周利索多了。
"爸爸偷看妈妈!"栗栗突然从我腿边钻出来,手里举着个手工做的潜望镜,那是周老师昨天教她们用牙膏盒做的。
林菲菲闻声转头,一缕灰蓝色的短发从耳后滑落。晨光在她眼镜的金边上跳跃,衬得她眼角的细纹格外生动。她冲我挑眉的样子让我想起七年前在裁缝铺时,那个满手创可贴的冷艳女子。
"陈大记者今天不上班?"她用锅铲敲了敲平底锅边缘,煎蛋在锅里翻了个身,露出金黄的底面。
我走过去,从背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上。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药味混着洗衣液的清香,手术后的体重还没完全恢复,腰身比从前细了一圈。"请了半天假,带你去复查。"
孩子们在餐桌旁咯咯笑,棠棠正用蜡笔在作业本上画妈妈的新眼镜,夸张的金边占了半张脸。李红梅端着豆浆推门进来,看见我们这姿势,故意咳嗽一声:"哎哟,这早饭还让不让人吃了。"
复查结果比预想的好。医生调整了林菲菲眼镜的度数,说神经恢复得不错。从医院出来时,阳光正好,我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她的掌心有层薄茧,是常年握剪刀磨出来的。
"要不要去厂里看看?"我问她。自从出院,她还没回去过。
服装厂门口的老槐树开花了,细碎的白花落在她肩头。我们刚走进车间,二十多个工人就围了上来。王大姐拉着林菲菲的手首抹眼泪,说大家凑钱买了一台德国进口的锁边机。年轻学徒小张红着脸递上一个本子,里面记着这些天他代管的生产进度。
林菲菲站在裁床前,手指抚过一叠刚裁好的布料。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照得她半边脸发亮。我看见她喉头动了动,突然转身抱住我,把脸埋在我胸口。工人们默契地散开,车间里只剩下缝纫机轻微的嗡鸣。
回家路上经过菜市场,我们买了一条活鱼。卖鱼的赵婶硬塞给我们两把香菜,说林菲菲住院时她家老头子摔断腿,是周老师帮忙联系的骨科专家。林菲菲推辞不过,答应给赵婶孙女做条跳舞穿的裙子。
晚饭后孩子们在客厅写作业,我和林菲菲在阳台上晾衣服。夜风带着槐花香,她踮脚挂床单时,我伸手扶住她的腰。她忽然转身,双手环住我的脖子,眼镜片后的眼睛在月光下像两潭深水。
"陈默,"她轻声说,"我有时候半夜醒来,看见你睡在旁边,还觉得像做梦。"她的手指描摹着我下巴的轮廓,"你说我们怎么就走到了今天?"
我低头轻吻她的额头,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气。她的手搭在我肩上,指尖有些凉。我们站在晾晒的床单之间,布料上的水珠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主卧的灯关了很久,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林菲菲靠在我肩头,手指在我掌心轻轻划着。她的眼镜放在床头,灰蓝短发乱蓬蓬的,像个叛逆的少年。
"明天要给孩子们准备运动会的衣服。"她轻声说,"栗栗非要穿那件有小恐龙的。"
我捏了捏她的手指:"我帮你裁布。"
半夜我被细微的动静惊醒。林菲菲不在床上,书房亮着灯。我走过去,看见她正在修改样衣图纸,左手按着尺子,右手画线,时不时推一下滑落的眼镜。桌上放着杯凉透的花茶,水面上漂着两粒枸杞。
"又熬夜。"我走过去揉她的肩膀,触到一片紧绷的肌肉。
她仰头看我,眼镜片反射着台灯的光。"睡不着,总想着厂里那批秋装。"她抓住我的手按在自己额头上,"陈默,我害怕。"
我蹲下来与她平视,这才发现她眼眶发红。摘掉眼镜,她右眼的泪水己经滑到腮边,左眼却还干着——医生说这是神经损伤导致的泪液分泌异常。我用拇指抹去那滴泪,轻轻拥抱她。
"怕什么?"
"怕再也做不出好衣服。"她声音很轻,"怕辜负了工人们的信任..."
我把她拉起来,带到客厅。月光满室,我打开投影仪,调出手机里的视频。画面上是她手术后第三天,孩子们来探病时偷拍的。镜头摇晃,能看到病床上的林菲菲虚弱地笑着,却坚持用颤抖的手给栗栗扎辫子。
"你看,"我按下暂停键,"那时候连勺子都拿不稳,现在却能给赵婶孙女做舞裙了。"
她望着定格的画面,嘴角慢慢扬起。我关掉投影仪,在月光下轻轻拥抱她。她的心跳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稳健有力。
"睡吧。"我吻她的发顶,"明天还要送孩子们上学。"
她靠在我肩上,我们静静站在月光里。窗外传来周老师养的八哥的梦呓,还有远处火车经过的隆隆声。
晨光再次降临的时候,我站在厨房看着林菲菲给孩子们准备午餐盒饭。她仔细地把胡萝卜切成小星星,摆在饭团周围。阳光穿过她的发丝,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栗栗和棠棠背着书包冲进来,争着要给妈妈看昨晚画的画。
林菲菲蹲下身,认真欣赏每幅作品,眼镜后的眼睛弯成月牙。她给每个孩子口袋里都塞了一颗糖果,又仔细帮她们整理好红领巾。我站在门口,看着阳光笼罩着她们三个,突然觉得胸口发胀。
送走孩子们后,林菲菲站在门口望着校车远去的方向。我走过去,从背后环住她。她向后靠在我怀里,我们的影子在地上融成一个。
"今天想做什么?"我问。
她转身面对我,阳光在她眼镜上跳跃:"先去厂里把那批秋装最后确认了,然后..."她踮脚在我耳边轻声说了句话,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
我笑着捏她的鼻尖:"遵命,林总。"
晨风拂过,带着初秋的凉意和槐花最后的香气。十八号楼的邻居们陆续出门,互相打着招呼。周老师拎着鸟笼经过,八哥在笼子里学着他咳嗽的声音。生活就像缝纫机上的针脚,一针一线,密密实实地向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