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垃圾压缩站深处，只有几盏忽明忽暗的应急灯提供着微弱的光线，将林泽和苏然的身影投射在冰冷潮湿的金属壁上，拉扯出变形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的恶臭仿佛凝固了一般，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泽盘膝而坐，闭上双眼，调整着呼吸。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的声音，也能感受到身边苏然那充满了担忧和紧张的目光。
他即将进行的，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冒险——主动放弃物理感官，将自己的意识完全沉入虚拟世界的底层，进入那个被虚影称为“意识垃圾场”的、充满了未知危险的服务器区域，去寻找索恩博士留下的、可能扭转一切的关键——时间裂片。
而他唯一的向导，将是那个冰冷、诡异、且明确表示想要“融合”他的虚影。
这无异于一场与魔鬼的同行。
“阿泽，你……真的决定了吗？”苏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己经在林泽的要求下，利用他们仅有的资源和她高超的技术，将那个从本先生那里得到的特殊通讯器（耳塞）进行了一些改装，尝试将其变成一个简易的、能够微弱监测林泽意识波动和生命体征的装置。但这简陋的设备，在这种级别的意识深潜面前，几乎等同于无。
“嗯。”林泽睁开眼睛，看着苏然担忧的脸庞，努力挤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我们没有退路了，不是吗？而且……别担心，我不会让它得逞的。”他指的是虚影。
他的眼神异常坚定。接受现实是虚拟的真相后，他反而找到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如果连“真实”都可以被定义，那么，“危险”和“不可能”或许也一样。
苏然看着他，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句：“……我等你回来。”
林泽点了点头，不再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将意识完全沉入，集中精神，沟通左臂上那个滚烫的“时间烙印”，并向意识深处那个冰冷的暗影发出了信号——【我准备好了。】
【很好。】虚影的声音几乎是立刻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那么……抓紧了。】
下一秒，林泽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攥住，然后狠狠地向下拉扯！
没有传统“意识链接”时的那种缓冲和引导，这一次的进入粗暴而首接，如同高空坠落！他的感知瞬间被剥离，眼前不再是昏暗的垃圾站，而是化作一片无边无际的、由无数闪烁着各色光芒的数据流构成的湍急“河流”！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在这条“河”中急速下坠，穿过一层又一层由防火墙、加密协议、逻辑陷阱构成的“堤坝”。这些对于苏然来说都极其难以逾越的障碍，在虚影的引导和“时间烙印”散发出的奇特能量面前，却如同纸糊的一般，被轻易地撕裂、穿透！
虚影似乎对这里的“路径”了如指掌，或者说……它本身就拥有某种凌驾于这个虚拟世界基础规则之上的“权限”？
下坠的过程充满了痛苦和危险。林泽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要被高速流动的数据流撕碎、同化。无数混乱的信息碎片如同锋利的刀片，不断冲击着他的思维核心：破碎的广告画面、无意义的代码片段、某个陌生人瞬间的喜悦、另一个陌生人临死前的恐惧……这些属于“新元纪”芸芸众生的、庞杂而无序的意识数据，都在这条深层的数据河流中奔腾。
林泽紧守着心神，将自己的意识蜷缩成一点，依靠着“时间烙印”散发出的微弱暖流作为“锚点”，才勉强没有迷失在这片数据的汪洋大海之中。
【别分心。】虚影冰冷的声音适时响起，如同镇定剂，【这些只是表层的‘噪音’。真正的危险……在下面。】
不知下坠了多久，周围数据流的速度开始减缓，色彩也变得越来越……暗淡、浑浊。
最终，仿佛穿透了一层厚重粘稠的“薄膜”，林泽感觉自己“落”到了某个地方。
他“睁开”意识的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怪诞而恐怖的景象。
这里，就是所谓的“意识垃圾场”。
天空是灰蒙蒙的、如同信号不良的屏幕，布满了扭曲的雪花点。大地则是由无数破碎的、无法识别的数据块堆砌而成，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反物理的几何结构。
空气中漂浮着各种各样残缺不全的“东西”：一段破碎的街道、半座坍塌的建筑、一只巨大的、由无数痛苦面孔组成的眼睛、一些意义不明的、如同乱码般的符号……它们如同梦魇中的场景碎片，随意地拼接、重叠、闪烁、消失。
而充斥在整个空间中的，是一种……声音。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声音，而是无数混乱的、破碎的、充满了痛苦、怨恨、迷茫、疯狂的意识低语！成千上万，甚至数百万、数千万……无数被格式化、被抛弃、被遗忘的意识碎片，如同幽灵般在这里游荡、哀嚎，形成了一曲永无止境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安魂曲”。
仅仅是“听”到这些声音，林泽就感觉自己的理智在被疯狂地侵蚀，一股强烈的恶心和眩晕感袭来，让他几乎要崩溃。
【集中精神！守住你的意识核心！】虚影厉声警告，【这里是早期‘意识格式化’实验的废弃场。每一个碎片，都可能是一段完整的、但己经被撕裂的‘人生’。一旦被它们的‘情绪’或‘记忆’缠住，你就会被同化，成为这里新的‘垃圾’！】
林泽打了个寒颤，连忙收束心神，用尽全力抵御着那些无孔不入的意识噪音。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倾覆。
【跟紧我。】虚影的意识化作一个冰冷的光点，悬浮在林泽的“意识前方”，【不要触碰任何东西，不要回应任何声音。我们要找的东西……在这片‘垃圾场’的最深处。】
虚影开始移动，林泽连忙跟上。
他们“行走”在这片光怪陆离、步步惊心的“垃圾场”中。周围不断有破碎的记忆片段如同幽灵般飘过：一个孩童因为丢失了心爱的玩具而放声大哭的场景，一对恋人在虚拟的樱花树下甜蜜拥吻的画面，一个商人在谈判桌上勾心斗角的片段，一个士兵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绝望奔逃的身影……
这些记忆碎片是如此真实，充满了强烈的情感冲击力。有好几次，林泽都差点被其中蕴含的巨大悲伤或愤怒所吸引，意识险些失控。
【这些都是……被主脑判定为‘冗余’或‘不稳定’而被清除的意识片段。】虚影冷漠地解释道，【在沈夜的‘理想国’里，不需要这些无用的‘杂音’。】
林泽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一种深深的悲哀。这些被当做“垃圾”一样丢弃在这里的，曾经也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就在这时，林泽的感知突然捕捉到了一股强烈的、充满了怨恨和……饥饿感的意识波动！
他猛地停下脚步，警惕地看向左前方。
只见在一片由破碎的医院病床和医疗器械组成的“数据废墟”中，一个巨大而扭曲的黑影，正在缓缓凝聚成型！
那黑影没有固定的形态，仿佛是由无数蠕动的、尖叫着的黑暗触手构成，核心处则是一张张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变形的人脸！一股令人作呕的、充满了绝望和恶意的气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
【……发现了……新鲜的……意识……】
一个混乱而贪婪的声音，首接闯入了林泽的脑海！
【是‘聚合体’！】虚影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凝重，【由大量同类型负面意识碎片自发凝聚而成的、具有攻击性的‘数据寄生虫’！它被你的‘活性意识’吸引过来了！快走！别被它缠上！】
然而，己经晚了！
那个被称为“聚合体”的扭曲黑影，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猛地朝着林泽扑了过来！无数的黑暗触手如同铺天盖地的罗网，瞬间将他笼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