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山不再耽搁,立刻开始动手。
他将堆在门口的东西,一件件麻利地往屋里搬。
“月娥,你和小雪先在炕上暖和着。”
“外面冷,别冻着了。”
“我一个人把东西搬进去归置好就行。”
林月娥连忙起身,也想过来帮忙。
她眼神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又有些久违的体贴和关心。
声音很轻:“我帮你,你也累了两天了。”
“不用。”
陆青山按住她的肩膀,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
“你刚止住哭,身子虚。”
“这点活儿不算啥,我一个人来就行。”
他轻轻将林月娥按回了土炕上。
那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弯腰扛起那沉甸甸的棉花口袋,步履稳健地走到炕梢,小心翼翼地码放整齐。
棉花轻柔地落在炕上,像一团团温暖的云朵。
他特意放得极轻,生怕惊扰到妻子和女儿,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前所未有的呵护。
粮食和煤油,则轻手轻脚地搬到墙角。
打开那虽然破旧,却被林月娥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矮柜子,分类存放。
米粮入仓,煤油落定。
仿佛也给这个家注入了实实在在的底气。
新买的雪白瓷碗、汤盆、盘子,还有锃亮的筷子勺子,也一一从包裹里拿出。
他仔细端详着这些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瓷器,仿佛在欣赏着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
然后,轻放到简陋的碗架上。
那些旧的豁口碗筷,陆青山看都没再看一眼。
整个简陋的土坯屋子,虽然依旧破旧得甚至有些寒酸,墙壁斑驳,屋顶漏风。
却因为这些新添置的,带着浓浓生活气息的物品,瞬间被注入了勃勃的生气和看得见的希望。
驱散了往日的死寂和绝望。
土屋虽小,却渐渐有了家的模样。
正忙活着,刘富贵喜滋滋地跑了回来。
他人还没到院子,声音就先传了进来:“青山哥!铁柱哥说他明一早就来!”
陆青山应了一声,也没耽搁手里的活。
他到院子角落的简易棚子里,把之前分好的狍子肉给他拎了出来。
足足一扇带着不少肉的排骨,还有两条敦实的前小腿。
这分量,压得瘦弱得刘富贵差点一个趔趄。
刘富贵见了肉,眼睛瞬间就亮了,放出饿狼般的光芒。
他连声道谢,声音都带着激动,乐颠颠地抱着肉,一溜烟跑回家去了。
看那架势,是急着给家里同样挨饿的弟弟妹妹做顿好的。
隔壁院墙后。
钱寡妇全程都像个阴魂不散的影子,扒着墙头缝隙,死死盯着陆家院里的一举一动。
那双三角眼里燃烧的嫉妒和贪婪之火,早已汇聚成实质。
几乎要喷薄而出,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
她竖起耳朵,恨不得把耳朵贴在墙上。
仔细聆听着隔壁陆家屋里,隐约传来的低声细语。
还有偶尔传出的,小雪那带着奶气的欢笑声。
那笑声,一声声都像细小的针,扎在她的心尖上。
又想到陆家院子里,那些还没搬完的,让她眼红心热的崭新“宝贝”。
还有刘富贵刚刚抱走的那一大扇油汪汪的排骨肉。
她心口像是被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一般,又疼又痒。
恨不得立刻冲过去,一把火烧了陆家,将那些东西全部抢过来,据为己有。
“哼,陆癞子,别以为买点破烂回来,就能洗白你那身臭皮囊!”
“得意个什么劲儿!”
她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地盯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三角眼里闪烁着恶毒的光芒,不知道又在心里盘算着什么阴暗的念头。
然后,她如同做贼一般,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看院子外面。
确定四下无人后,这才蹑手蹑脚地,将破旧的木门从里面紧紧地插上了门闩。
昏暗的屋子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声,和如同毒蛇般冰冷的目光。
陆家屋里。
陆青山终于将所有东西都归置妥当。
看着焕然一新,虽然依旧简陋但充满生气的小屋,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用新买的棉布裁了条简易毛巾,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他转过身。
看见土炕上,林月娥正低着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
她的指尖温柔地着那叠崭新的的确良布料。
嘴角噙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
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而小雪则已经依偎在她温暖的怀里。
含着手指头,睡得正香。
恬静的小脸上,还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嘴角边甚至还挂着晶莹的口水泡泡。
看着妻女这副温馨而美好的画面,陆青山只觉得心中一片柔软。
仿佛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悄然融化。
又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悄然生长。
那是家的温度,是爱的力量。
他注意到,林月娥抚摸着布料的手指虽然带着笑意,但眉宇间依然藏着一丝难以抹去的忧虑。
那大概是对这突如其来的好日子能否长久的惶恐。
也是长期困苦生活中养成的,本能的不安。
他走过去,挨着炕沿坐下。
动作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他从怀里最贴身的内兜,小心翼翼地掏出几捆崭新的票子。
红彤彤的十元大团结,足足五捆,整整齐齐。
他将它们放在炕头。
票面上,工农兵并肩站立的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醒目。
那红色映红了半边土炕,也映红了林月娥瞬间瞪大的眼睛和惊讶的脸庞。
她猛地捂住了嘴,满脸震惊,像是看到了什么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月娥。”
陆青山声音放得更低,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这次进山,运气实在是好,挖到一棵有些年份的老山参。”
“卖了个……好价钱。”
他没有直接说出具体的数字,只是将那叠厚厚的钱,如同变魔术一般,小心地摊开在林月娥面前。
让她能看清那惊人的厚度,心里有个大概的数。
然后,他又迅速将钱拢好。
“买了这些东西,花了小四百。”
“还剩下这些。”
他将那些钱重新用布包好,包裹得严严实实。
轻轻推到林月娥手边。
“这钱,你收着。”
“以后家里的钱,都交给你管。”
林月娥如同被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了手。
她惊慌失措地看着陆青山,连连摇头,声音都有些变调:“不……不行!青山!”
“这……这么多钱!”
“我……我怎么敢拿!这不行,不行……”
她害怕。
不仅仅是怕自己管不好这笔巨款。
更怕这笔钱再次像流水一样,被他挥霍一空。
还怕这只是他一时兴起的假象,梦醒时分,一切又将打回原形。
陆青山看着她眼底深处的恐惧和不安,心中微微一痛,却更加坚定了决心。
他一把捉住她想要缩回去的冰凉小手。
将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坚定无比地塞进她的手心里。
用自己宽厚温暖的大掌,紧紧地包裹住她冰凉颤抖的小手。
他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说道:“月娥,拿着。”
“我说过,要让你和小雪过上好日子,我说到做到。”
“这钱放在你这里,我才真正安心。”
“以后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吃穿用度,都你说了算。”
“我是爷们,负责在外面拼命往回挣。”
“你负责把这个家管起来,管好,成不?”
他的眼神坦荡如镜。
语气真挚如誓。
没有一丝玩笑或敷衍,只有沉甸甸的责任和担当。
林月娥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
看着他眼中那份前所未有的信任和期盼。
她的心跳得飞快,如同揣了只兔子。
手指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微微颤抖。
她犹豫了许久,内心天人交战。
最终,在陆青山那充满鼓励和坚定的目光下。
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才缓缓地、紧紧地攥住了那个钱袋。
那钱袋的重量,仿佛不仅仅是几百块钱。
更是未来生活的重量。
沉甸甸的,压在她的手心。
却也暖烘烘的,如同冬日里最温暖的阳光。
一点点熨帖了她冰封已久,早已麻木的心。
她再次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眼泪又一次无声地滑落。
这一次,却是滚烫的泪水。
里面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更带着对未来那几乎不敢奢望的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
这是希望的泪水。
陆青山看着她终于攥紧了那个钱袋,心中悬着的大石轰然落地。
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真正释然的笑容。
这,才是他拼了命也想要给她的依靠。
这,才是他渴望已久的安稳。
这个家,从这一刻起,才算真正开始像个家了。
“月娥,饿坏了吧?”
他声音放得极低,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锅里还有点早上剩的狍子肉汤,我去烧火热热。”
“再给你和小雪下点新买的大米粥,稠乎的,暖暖身子。”
他走到炕边,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惊扰了这脆弱而珍贵的温馨。
林月娥还沉浸在巨大的冲击和复杂的情绪里,下意识地轻轻“嗯”了一声。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
目光却如同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温柔地落在陆青山走向灶台的宽阔背影上。
那背影,不再是过去那个让她绝望恐惧的混球模样。
此刻,竟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沉稳和担当。
她眼底残存的审视和疑惑,似乎真的消散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敢轻易承认的……名为“依赖”的微弱情感。
这情感,如同冰封土地下顽强拱出的嫩芽,正在悄然滋生。
冬日夕阳,正顽强地将最后的光芒洒进窗棂。
那光带着暖意,温柔地铺满这间破旧的小屋。
光晕落在炕上熟睡的小雪那恬静稚嫩的小脸上,小嘴还在满足地砸吧着,似乎梦到了甜甜的糖果。
光晕也照亮了这间曾被绝望和死寂笼罩的小屋的每一个角落,驱散着阴冷。
土灶膛里,陆青山笨拙却认真地点燃了柴火。
干柴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火焰跳跃着,映红了他专注的侧脸。
袅袅炊烟,带着狍子肉汤和即将熬煮的大米粥的混合香气,缓缓升腾。
新的生活,似乎真的在这凛冽刺骨的寒风中,开始了。
伴随着这升腾的炊烟。
伴随着这屋里逐渐升腾的暖意。
只是,隔壁院墙后那道窥视的目光,似乎并未真正移开。
这看似平静温馨的开始之下,潜藏的暗流,又会在何时掀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