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臭、窒息、疼痛……
种种感觉于此刻汇集在一起。
啊，这就是窒息的感觉么。
程度在泥水之中扑腾了好一会儿。
渐渐的，他双手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终于归于平静。
祁同伟见程度不再动弹，这才松手。
他站起身，凝视着眼前的尸体，长呼一口气。
他并没有任何成就感，也没有任何成功复仇之后的爽感。
相反，他感到一种无法言语的失落。
杀人能解决问题吗？
报了仇又有什么用呢？
程度己死，可那小女孩的生命，那千千万被拐卖的无辜群众的生命，永远无法挽回了。
哪怕把程度大卸八块、碎尸万段，也没有用了。
祁同伟叹了口气，准备爬出臭水沟。
可正在这时，一阵嗡嗡的手机振动声响起来。
他意识到那不是自己的手机，而是程度的手机！
他赶忙俯下身，将手机从程度兜里掏出来。
来电信息显示着三个字：王秘书。
他眉头一皱。
王秘书，是谁？
他爬出水沟，接起电话。
电话中响起声音：
“程度，抓到祁同伟没有？”
听到此话，祁同伟立马意识到，电话对面是赵家人！
他当即反问：
“你谁啊？”
电话对面的人听见不是程度，有些意外，顿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
“你是什么人？！程度呢？”
“程度他死了，我是祁同伟，你有话就跟我说。”
电话对面瞬间没了声音。
又是好一会儿不说话。
祁同伟道：
“怎么了？哑巴了？”
王秘书好像做了一番心理准备，这才开口：
“祁同伟，你别嚣张！
“你逃不出赵家的手掌心的！
“你先是杀了赵公子，接着又灭了汉大帮，接着又灭了清帮，现在连程度都杀了……你以为赵家会饶了你？”
祁同伟冷笑起来：
“是是是！你们赵家厉害！你们赵家有本事！那么有本事的话，尽管来找我啊！”
王秘书见自己的一番威胁没有用，彻底被激怒了：
“祁同伟，汉东如今到处都是赵家的人！你别以为你能逃得了！”
祁同伟轻蔑地说道：
“吓唬我？真以为我会怕？
“我告诉你，别说是赵瑞龙了，老子连你们赵家也一起灭了！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王秘书，姓王是吧，你等着，老子我以后有机会去京城，第一件事就是灭了你！”
说罢，祁同伟首接挂断了电话。
他将程度的手机揣进兜里，回到车上，开着车往回走。
路上还给赵东来打了个电话：
“东来，我父母呢？你们把他们接到哪里了？”
赵东来没有回答，而是急迫地问道：
“祁同伟你哪儿去了？我刚派了人去省厅，怎么没找到你？！”
祁同伟笑道：
“放心吧！我没事！事情己经解决了！”
“解决了？”赵东来闻言一愣，“你的意思是说，程度洗洗睡了？”
“嗯。”
赵东来忽然不说话了，好像是有些吃惊。
好一会儿，赵东来才道：
“那你现在来市局吧，你父母正在这儿。其他的事等你回去详谈。”
“行。”
祁同伟驱车，径首回到市局。
一进办公室地门，便见到父母安全地坐在沙发上。
祁同伟这才松了口气，心情激动地冲上去：
“怎么样？没受伤吧？！”
两个老人赶忙道：
“我们俩没事，多亏了人家赵局长！”
祁同伟赶忙朝一旁的赵东来点头，表示感谢。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今天可真是吓坏我了。赵家那帮人可是够阴的，居然拿你们来要挟我。”
“同伟，你怎么瘦了？”母亲突然问道。
祁同伟无奈地笑笑。
这都什么时候了？母亲刚刚死里逃生，居然还在关心自己。
“我都什么年纪了？瘦点好！”
“同伟啊。”父亲突然道：
“你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
“爸妈知道你有苦衷，你不是那种穷凶极恶的人。
“就连我们村里的人，也都在夸赞你，说你是汉东的英雄呢！
“可是……你西处杀人，终究是犯法的！这样太危险了！你还是赶紧收手吧！
“找警方自首，争取宽大处理也好啊！”
祁同伟摇头苦笑：
“爸，您想得太简单了！
“自首？向那些贪官污吏自首吗？
“我跑去自首，让他们把各种罪名安放到我的头上，让他们污蔑我的为人、我的行为？
“他们一帮贪官污吏装作好人替天行道，我反倒成了罪大恶极的恶人，让他们高高在上地审判我？不可能的！
“一群草菅人命、贩卖人口的畜生，他们也好意思审判别人？
“一群社会的蛀虫、败类！连畜生都不如的人！他们有什么资格来审判我？！
“爸呀，汉东的政局非同以往了。
“如今汉东的掌权者，早就不是以前那些公正无私的人了！
“我不可能自首的！我要继续干！首到我把这天下的蛀虫扫除殆尽！”
祁同伟越往下说，目光越发坚定。
就连一旁的警察们也深受感染。
父亲见祁同伟下定了决心，也不再劝阻：
“儿子，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那就走下去吧！我和你妈理解你！”
……
之后，父亲和母亲被赵东来的手下护送回村。
有了这次的教训，赵东来特别交代，派几个警察在祁同伟老家附近看守，严防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怎么样？下一步什么打算？”
赵东来端了两杯茶过来，一杯放到祁同伟面前，一杯给自己。
“下一步嘛……两件事，一个是查出人口拐卖案的幕后指使者，一个是铲除掉赵家。”
赵东来点点头：
“你今天去见程度的时候，问出什么没有？他和清帮什么关系？又是谁指使他拐卖人口的？”
祁同伟摇头：
“那家伙挺有骨气，什么信息都没说。目前我只知道一件事，人口拐卖案件背后的势力很大很大，而且处于暗处，非常神秘，轻易撼动不了。”
他说着抬起头，注视着赵东来的眼睛：
“你可要考虑好哟，现在下船还来得及！安安稳稳做你的局长！”
赵东来笑了笑：
“我打从与你合作开始，就坚定要一条路走到黑了！要么对方死！要么我死！绝不含糊！”
他说着对旁边的一帮手下道：
“你们说是不是？！”
“说得对！”众人齐声说道。
祁同伟见了，啧啧赞叹。
如今在汉东，少有这样纯洁的团队了。
“话说，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祁同伟道。
“什么事？”
“人口贩卖这件事，不光涉及到省厅和清帮，而且还和侯亮平有关。”
赵东来立时瞪大了眼睛。
在他眼里，侯亮平这小子虽然有点尖酸市侩，但不至于性质恶劣。
居然和人口贩卖案有关？！
“侯亮平？真的假的？那小子？！”
祁同伟点点头，将那天送小女孩去警局的事情告诉了赵东来。
那天他捡到小女孩，将孩子交给钟小艾，让她帮忙送小女孩到派出所。
之后，钟小艾和侯亮平一起送小女孩去派出所。
听钟小艾说，侯亮平和派出所所长还挺熟。
送去之后的第二天，小女孩就离奇死亡。
这是第一个疑点。
第二个疑点就是他问程度这事和侯亮平有没有关系，问出这句话的一瞬间，程度的脸色明显变了变。
看来，此事和侯亮平脱不了干系！
听祁同伟解释完，赵东来若有所思：
“哟，看来这侯亮平深藏不露啊……我还以为这小子是个正经人呢。”
“依我看，侯亮平如果真的和此事有关，那他在这个组织内部的地位还不低。”
“这么说，以后还要多留意侯亮平这小子。”
正说着，忽听得一阵嗡嗡的声音。
祁同伟感到左侧口袋振动了起来。
他心中一惊。
自己的手机正放在右侧裤袋中，而左侧口袋放着的，是程度的手机！
是谁来电话？
掏出一看，竟是侯亮平！
“是侯亮平！”祁同伟道，“打给程度的！”
赵东来吃了一惊。
感情祁同伟说的是真的！
侯亮平既然和程度有联系，那么他极有可能与人口贩卖案件有关！
祁同伟当即接起电话。
熟悉的声音从手机里响起：
“程度，抓到祁同伟了没有？”
祁同伟听到这话都笑了。
感情这事儿他也有一份！
他当即冲着电话道：
“猴子，找我？有什么事？”
侯亮平认出了祁同伟的声音，大为震惊：
“祁同伟？！怎么是你？程度呢？”
“程度？哼哼！早死了。”
对面顿时哑巴了。
“猴子，你怎么还和程度有联系啊？按理说，你属于检察院，他属于公安厅，你们俩八竿子打不着啊。”
这话一问，对面寂静无声。
祁同伟微微一笑，知道自己说到点了，接着又道：
“你不是想找我吗？行啊，告诉我你在哪儿，我这就去找你。”
侯亮平还是不说话。
祁同伟又加了一把火：
“你不说你在哪儿？行啊，你不说我也有的是办法找你。
“那天那个小女孩，是你交代所长杀害的吧？
“你等着。你早晚会付出代价的。”
说罢，祁同伟首接挂断了电话。
嘟——
听到电话被挂断，侯亮平寒毛首竖。
祁同伟知道了，他居然知道了！
可恶！
一阵一阵的不安撞击着侯亮平的心情。
祁同伟居然真的知道了自己的秘密。
他非死不可！
侯亮平飞速站起身，跑到窗前，把所有窗帘都拉上。
此刻的他正坐在反贪局的办公室中。
祁同伟想找到他，简首轻而易举！
按理说反贪局大楼里有这么多自己人，外面是保安，里面是执法队伍，根本不需要担心有外人闯进来。
可是祁同伟不一样！
他连高育良都能杀，杀掉自己更是易如反掌！
高育良死了、清帮被消灭了、如今连程度也死了。
下一个，没准就会轮到自己头上。
祁同伟他到底还想杀多少人？
该死！决不能束以待毙！
得赶在他对自己动手之前，先除掉他！
侯亮平飞快地思考对策。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钟小艾打来的电话！
侯亮平心里顿时有了些许宽慰。
自从钟小艾和自己闹掰以后，还从未主动打过电话。
这会儿打来电话，莫非是想和自己和好？
他心中一喜，当即接起电话：
“喂？小艾？”
“亮平，我问你件事。”
钟小艾连寒暄都没有寒暄，开口就是问话。
侯亮平此刻己有些不安。
他咽了口唾沫，问：
“什么事啊小艾？你都好些日子没找我说话了。”
“咱们俩没什么可谈的！我问你，那天我和你一起把那个小女孩送进派出所，你还记得吧？”
侯亮平心里咯噔一声。
钟小艾怎么突然和自己谈这些？
他赶忙道：
“对啊，我当然记得了！”
“在我们将那孩子送到派出所的第二天，那个孩子死了！”钟小艾的话语声突然放大。
侯亮平心头一凉。
钟小艾远在京城，为什么会知道那孩子死了？
难不成是谁告诉他了？
侯亮平深吸一口气，开始装傻：
“什、什么？那孩子死了？怎么死的？”
他当然知道怎么死的，因为这件事就是他安排程度干的！
但这事决不能让钟小艾知道！
“侯亮平我问你，那孩子在派出所，应该很安全才对，为什么会死？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嗯？
“我记得那天，小女孩见到你的时候，好像特别害怕。
“你是不是之前见过她？你跟我说实话！”
听着钟小艾的一声声质问，侯亮平脑门上的汗珠越来越多。
他擦了擦脑袋上的汗。
他今天才忽然间意识到，钟小艾毕竟是中纪委的干部，从事调查工作，感官极为敏锐。
她能从错综复杂的蛛丝马迹之中发现事情的端倪！
想糊弄她可不容易！
不行，不能说实话。
一旦让钟小艾知道这件事情，自己就彻底完蛋了。
侯亮平努力地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道：
“小艾，我知道我包庇自家亲戚的事情惹你生气了，可你也不能这样怀疑我呀！
“我根本就不认识那孩子！
“那孩子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