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殊掩面开怀,笑得十分肆无忌惮,脸皮厚得堪比城墙,对方越是不想搭理他,他就越喜欢腻腻歪歪地贴过去。
随手斟了两杯酒,讨好似的用双手奉到萧景云面前:“玩笑之言,还请王爷莫要气恼,在下方才言语不当,自罚三杯,权当赔罪可好?”
萧景云嗤之以鼻地继续保持着他惜字如金的崇高品格,手却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一般,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细品余味,神色微动,眼底划过一丝疑惑,抬眸看了一眼萧景熙。
“王爷今日来此想必不是为了看花魁的吧!”江寒殊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接连喝完三杯酒,再次替他斟满,“莫非,太子殿下的死因竟和这潋芳楼有关?”
萧景云凉凉地扫过去一眼,肃然道:“江公子,本王不管你来蔺都到底有什么目的,只希望我们不会成为敌人。”
“那是自然,在下怎敢与王爷为敌?”江寒殊的眸光微闪,“我的目的昨夜不是都告诉王爷了么,句句肺腑,恳请采纳。”
话语一转,压低了嗓音附耳说道:“何况,我也舍不得!”
“你!”
萧景云深觉自己跟他可能有些八字不合,那满口胡诌毫不脸红的样子,一般人实在扛不住。回怼的话随着舌尖在口中搅了一圈,连嘴都没张,就囫囵吞枣般咽了回去。想想还是算了,这种人来疯越理他越来劲儿,干脆沉默以对。
楼下开场的鼓声终于停歇,换上了清幽的琴瑟之音,几道袅袅倩影陆续登台曼舞。蓦然间,一根红绸当空飘落,漫漫花雨中,隐约可见一道如火焰般的身影翻飞其中。蹁跹如蝶,柔媚似狐,红纱朦胧,遮掩着一副难以描绘的绝色。
琴音忽转,笛声由此而入,缓缓相和,编磬叮咚。一道清亮婉约的女声破空绕梁,沐露梳风,像是击碎了俗世桎梏,回到了梦寐以求的山林。
如此林籁泉韵,渺渺仙音,人间何所闻?
那女子眼波氤氲,丝丝情浓,万家灯火在她眼中皆化为虚影。
一曲终了,所有人慢慢从如痴如醉的意境里出来,刹那间,欢呼赞美声盈满红楼。
萧景熙激动地拍栏叫好,整个人都恨不得扑腾出去,险而又险地让人替他捏了把冷汗。萧景云亦是一脸慨然,闭目细品似有回甘,勾唇轻叹,摇了摇头,斟酒独饮。
然而,在这万众陶然之中,唯有一人神色怔忡。
烟花红巷,钧天广乐堪称绝世,可此曲中为何酝着几分亡国之音的悲壮?
目光追随那女子的身影,不知不觉间,胸口翻涌起一股又苦又涩的滞闷。脑海中积压多年的记忆在这一刻蠢蠢欲动,大片大片的腥红仿佛穿越了时间的年限,再一次想要将他击垮。
江寒殊拿着扇子的手握紧又松开,他欣喜万分地站起身,又举棋不定地再次坐下。常年混迹于鬼域江湖,这些情绪连他自己都没能品出三分味道来,便己经消散的一干二净。
“怎么了?”萧景云见他起身又坐下,神色间似乎有些微妙,不禁开口问道。
江寒殊长如蝶翼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眯起双眸看向萧景云,眼神中淬满了调戏之意:“王爷莫要吃醋,这花魁虽然人美歌绝,令人痴迷,但在下的心里,谁都比不上美人王爷这般能够令我神魂颠倒,寤寐思服!”
萧景云的太阳穴不自觉一突,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避开他的视线将头偏了过去。
心想:本王就不该多嘴搭理他!
音落舞止,楼下开始进入今晚最后的主题——诗文会客。
这也是鹤娘成为潋芳楼的花魁以来,从未打破过的规矩,只有对上她所出的题,才有机会被选为良人共度一宵。
鹤娘赤足站在残花落瓣中,悄然环视了一周,将目光落在二楼的某处雅间,稍顿了片刻,眼底的神光微微一亮。调整气息,沿着舞台边缘缓步游走,一双无暇的玉足轻踏花瓣的样子像是踩在了所有人的心尖儿上。
红纱下朱唇轻启:“皓月无幽意,清风有泪情。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
对句一出,满堂寂静,文人骚客们个个绞尽脑汁,冥思苦想,谁都不愿错过这样的机会。陆续有人上前对句,却始终差强人意。
而那些满身铜臭,胸无点墨者,除了抓耳挠腮地干着急,更是别无他法。
“雨过天愈碧,风来花送香。群鸦恋晚树,孤雁入寥天。”
江寒殊斜倚在三楼的栏杆上,轻摇骨扇,不疾不徐的语调洋洋盈耳,慵懒中带着一丝魅惑之感。
众人鸣掌称赞,折服于才华的同时,更惊艳于他毫不逊色的容貌。
鹤娘心下好奇,抬眸望去,却见那人摇扇凭栏,风华卓绝,忍不住流露出几分欣赏之色。可不知为何,此人竟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恍惚中,眼前依稀晃过一抹浓而稠的血色,耳边飘荡的琴声里似乎响起了撕裂苍穹般的喊杀声。
“鹤娘……”潋芳楼老鸨见她一首看着三楼发愣,忍不住开口提醒道,“鹤娘!下一题是什么?你赶紧说啊,大家都等着呢!”
一声呼喝将她游离的神魂给拉了回来,才惊觉自己的手心早己湿濡一片,双眉紧蹙,疑虑渐深。
“……桃红柳绿李白,三分春色。”鹤娘定了定神继续出题,只是眼神总往三楼上瞟。
“叶繁枝茂花容,一树风流。”若一开始江寒殊对句只是为了试探的话,那现在则有了另外的打算。
萧景云自斟自饮间,瞥了一眼搔首弄姿的江寒殊,颇为感慨地摇了摇头,说道:“男人这张嘴啊,有时候就跟放屁一样,当不得真。”
萧景熙闻言,破天荒的把沉溺在楼下花魁身上的视线拉了回来,讶然道:“九哥,你这话说的怎么那么奇怪?难道……九哥你不是男人?”
萧景云毫不留情地拍了一记他的脑袋:“你丫的才不是男人!”
萧景熙揉着脑袋委屈极了,第一次发觉九哥还有这般不讲理的一面。
楼下的鹤娘再次启唇:“白发生青镜,黄花吐素秋。家书无雁足,客路一羊裘。”
江寒殊眸色幽深,收起扇面无缝衔接:“海燕辞乡社,山猿傍酒楼。谁堪回首处,千里暮云稠。”
鹤娘美目盈泪,望着三楼,整个人呆若木鸡。
老鸨笑眯眯地朝着三楼说道:“恭喜这位公子,您今日是鹤娘的入幕之宾了!”
欢呼喧闹中,二楼隐约传来一阵碎杯裂盏之声,并未引起旁人注意。反倒是江寒殊往那个方向侧目瞥了一眼,还没细想,便有丫鬟来请。
萧景云难得露出一抹玩味儿:“江公子实乃大才,本王恭贺你此番能够如愿抱得美人归。”
江寒殊眉梢微动,面上正经极了:“特邀王爷共赴。”
萧景云玩味儿的神情戛然一愣:“……”
屋内几人尚未有所动作,雅间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便有人高呼‘抓刺客’、‘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