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屯的晨雾还没散尽,小梅就踩着露水往实验田跑。智能手环震个不停,提醒今日有雷阵雨。她弯腰扒开麦叶,露珠顺着指尖滚进土壤监测仪,液晶屏跳出氮磷钾数值。
“梅子姐!”栓子家的小闺女燕子追过来,红领巾歪在肩头,「杨老倔又在田头骂街啦!」
村西头的老杨头拄着锄头,对着自动灌溉桩首瞪眼:「这铁疙瘩夜里冒绿光,惊了我家芦花鸡下蛋!」他脚边的竹篮里,七八个鸡蛋还沾着麦秸。
「杨叔,这是新装的生态监测仪。」小梅掏出手机调数据,屏幕沾着泥点子,「您瞧,这块地缺微量元素......」
「我种地那会儿,你爹还穿开裆裤呢!」老杨头啐了口唾沫,烟袋锅子敲得监测仪外壳砰砰响。远处传来拖拉机轰鸣,赵向阳开着最新款播种机驶来,驾驶室空调吹得他工装领子首翻。
「老爷子,试试这新家伙?」向阳跳下车,裤脚沾着机油,「能省三成麦种。」
老杨头眯眼瞅了瞅精量播种斗,突然伸手抓把麦种:「这种子金不金、红不红,看着就邪性!」
「这是太奶奶留下的希望麦改良版。」小梅指着手环投影的基因图谱,「抗倒伏抗病害......」
「抗个屁!」老杨头忽然红了眼眶,「六零年闹饥荒,你太爷爷就是为留麦种,饿死在仓房里......」
春雷在云层里闷响。向阳悄悄拧开北斗导航,播种机沿着田垄自动巡航。小梅摸着监测仪上的雨滴,忽然想起什么:「杨叔,带您看个东西。」
村史馆的老式木门吱呀作响。小梅掀开防尘布,露出1984年的丰收照片。玻璃柜里,林秋穗的蓝布围裙叠得方正,旁边铁盒里三颗糖化石裹着保鲜膜。
「这是当年太奶奶用过的育种笔记。」小梅翻开塑封的本子,泛黄的纸页上爬满蓝墨水字迹。老杨头的老花镜滑到鼻尖,突然指着一行小字:「盐碱地可试种苜蓿固氮——这、这不是我爹的字吗?」
春雨敲打窗棂时,两个年轻人听着老杨头讲古。他说五八年大炼钢铁,说八三年分田到户,说九八年发大水抢收麦子。智能手环不时震动,与墙上老式挂钟的滴答声此起彼伏。
「当年你太奶奶举着扫帚,追着要给我爹扫盲。」老杨头着展柜玻璃,「哪像现在,娃娃们都捧着电子书......」
燕子忽然举着破布包冲进来:「梅子姐!祠堂翻修找到这个!」
油纸包里,1983年的村广播稿字迹模糊,夹杂着张泛黄的报名表。小梅抖开来看,省农科院的公章晕成蓝月亮,表上「林秋穗」三个字力透纸背。
「这是太奶奶改变命运的起点。」向阳指着家庭成分栏的「贫农」二字,「听说她连夜走了二十里山路......」
暴雨倾盆而下。实验田里,智能灌溉系统自动启动。小梅蹲在当年秋穗手植的老槐树下,雨水顺着树瘤往下淌。手机突然震动,省农科院发来新课题:「传统农耕智慧数字化整理」。
「我想做个口述史项目。」晚饭时小梅宣布,燕子往嘴里扒拉米饭首点头。赵向阳摆弄着老式播种机模型:「把太爷爷的改良农具做成3D数据库。」
老杨头吧嗒着旱烟突然插话:「把我爹的土肥方子也记上!」
夜深人静,小梅整理着白天的录音。老杨头沙哑的嗓音混着电流声:「......八三年那场暴雨啊,穗丫头和冬生抢粮种,浑身滚得泥猴似的......」窗外,智能灭虫灯在雨幕中流转紫光。
清明这天,全村人聚在农业园广场。全息投影播放着老照片,智能音箱却放着《在希望的田野上》。小梅捧着厚厚的手稿:「这是咱们村的记忆库,请老辈人当顾问!」
老杨头别扭地拽了拽新唐装,对着镜头结结巴巴:「种、种地得看天时,那个氮磷钾......」燕子躲在人堆里偷笑,被爷爷瞪了一眼。
“接下来要建生态农场。」向阳调出规划图,无人机在头顶盘旋拍摄,「保留二十亩传统耕作区。”
暴雨骤歇时,夕阳把实验田染成金红。小梅蹲在田埂移栽麦苗,忽然挖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打开竟是叠发霉的信纸,春芽校长的笔迹依稀可辨:「穗姐,今日教会三个娃娃写自己名字......」
智能手环亮起提醒,燕子发来视频请求。镜头里她举着作文本:「梅子姐,我写了《老槐树下的故事》......」
夜风拂过麦稍,小梅望着星空下的农业园。当年秋穗的试验田己成智能温室,冬生的农机库改造成创新工坊,春芽的教室变成数字档案馆。她摸出铁盒里的老照片,背后褪色钢笔字突然清晰起来:
“土地记得,人更要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