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睚眦怒声喝问,看向李斯和冯去疾的眼神中满是失望。
但不等他继续追问,蒙毅便冷声开口。
“左相、右相皆已决定在门外等待。”
“两位公子为何还不退去?”
公子睚眦看了眼手术室的方向,咬了咬牙。
他知道自已不被嬴政看好。
而这个机会,或许就是他唯一登临大位的机会!
猛的拔剑出鞘,公子睚眦怒声而喝。
“将士们,赢羽正在那房舍内残害陛下!”
“他现在正在切开父皇的胸膛,分割父皇的五脏六腑!”
“身为陛下八子,本公子绝不允许此等大逆不道、惨无人道之事发生。”
“胆敢阻拦本公子者,皆是意图弑君谋逆之辈。”
“众将士,护驾!”
怒吼间,公子睚眦手中长剑猛然指向手术室。
而他身后的亲兵和家仆也怒吼着冲锋上前。
“护驾!”
蒙毅目光转为森然:“众将士,列阵应敌!”
就在战局一触即发之际,一道愤怒的呵斥突然响起。
“护驾?”
“护哪门子驾?”
“尔等可是要刺驾乎!”
公子睚眦循声抬头,便见手术室的门被打开。
赢羽迈步而出,正冷冷的看着自已。
在赢羽那冷漠的目光逼视之下,公子睚眦心中一慌,忍不住的后退一步。
但很快,公子睚眦便强提胆气,连续上前两步,厉声而喝。
“赢羽,本公子一直将你视若胞兄。”
“相较于本公子,你更被父皇恩宠无数倍!”
“但看看现在的你!”
“你的双手,竟然沾染了父皇的鲜血!”
一众军士不由得看向赢羽。
便见赢羽的双手被鲜血尽数覆盖,下裳前端更被鲜血浸透,甚至还在向下流淌着血液!
全军见状,一片哗然。
“羽公子身上怎么如此多的血迹?”
“那房间内仅有羽公子和陛下进去了啊,这血只能是陛下的啊!”
“难道真如睚眦公子所言那般,羽公子杀害了陛下?!”
“若是大秦没了陛下,该怎么办啊!”
一时间,不少禁军下意识的将兵刃对准了赢羽,双眼之中尽是杀气。
蒙毅三人也是一颗心直直的往下沉。
“难道,陛下已崩?”
“本奉常随身携带了陛下的遗诏,即便陛下果真驾崩,也不至于让羽公子赴死。”
“赵奉常,看现在这局势,您觉得若是果真陛下驾崩,羽公子能得善终么?”
“羽公子死或不死根本不重要,接下来的大秦该何去何从,才是最重要的!”
若是嬴政果真死在了赢羽手里,那赢羽几乎必死无疑。
虽然遗诏中写了要将皇位传给嬴扶苏。
但以现在的局势,很可能会被公子睚眦偷鸡成功。
届时,占据大义的公子扶苏和成功掌权的公子睚眦必有一战。
蒙毅三人甚至不敢想象接下来的大秦会变成什么模样!
见现场一片混乱,更有不少禁军反戈相向,公子睚眦愈发兴奋。
但公子睚眦面上却是做出了一脸的痛心疾首。
“赢羽。”
“你不是号称儒家君子么?”
“你怎能忍心对父皇下如此杀手!”
赢羽冷然看着公子睚眦,淡声开口。
“父皇要见你。”
赢睚眦:???
父皇要见本公子?
父皇竟然还没死?
这剧本不对啊!.
“你、你说什么?”
“父皇要见本公子?”
公子睚眦不敢置信的看向赢羽.
他通过宫中的暗子得到了确切情报,知道赢羽今天要切开嬴政的胸膛进行手术。
在公子睚眦看来,打开胸腔之后的人是不可能活下去的!
公子睚眦不知道赢羽为什么要如此施为。
但公子睚眦却知道,嬴政死定了!
这也是公子睚眦敢于率兵前来的根本原因。
但现在,赢羽竟然说,嬴政要见他?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公子睚眦后退一步,断声而喝。
“你定是在骗本公子。”
“你分明已经切开了父皇的肺脏,否则你双手的鲜血是从何而来?”
“你如此言说,不过是为了将本公子骗进那座小屋。”
“对本公子如对父皇那般切开五脏六腑而已!”
看着赢羽双手的鲜血,万余将士一时不知到底该听谁的。
公子睚眦的指责虽然离谱。
但赢羽双手的鲜血却做不得假啊!
赢羽嗤声而笑。
“对你如对父皇?”
“你配么!”
“睚眦,你太让愚兄失望了!”
背负双手,赢羽俯视着公子睚眦。
“天下皆知,本公子乃是儒家君子。”
“今岁,本公子率军北灭匈奴。”
“无论是军功、爵位、学识还是父皇的恩宠,本公子皆冠绝诸公子。”
“本公子有什么理由弑父?”
“倒是你?”
赢羽上下打量着公子睚眦。
“为何要说父皇已驾崩?”
“又为何突然带兵前来?”
“你,究竟意欲何为!”
越听,公子睚眦越愤怒。
原本大秦十六位公子尽数拉胯。
虽然公子睚眦自知自已的能力不强,但比之其他兄弟也没差到哪儿去。
但说好的一起摆烂,你赢羽为什么非要内卷?
你的内卷,让一众公子不得不都卷了起来!
而公子睚眦的资质和心性,显然卷不动其他兄弟。
若非如此,公子睚眦此番怎会如此焦急的率军前来?
这等内卷的罪魁祸首,该杀!
“莫要胡言乱语!”
公子睚眦怒声而喝。
“你就是弑杀了父皇!”
“你就是意欲谋害本公子!”
“众将士,斩杀赢羽。”
“护驾!冲杀!”
然而面对公子睚眦的怒喝,亲兵和家仆们却是面面相觑。
虽然赢羽手上的鲜血无法解释。
可是万一赢羽说的是真的呢?
那他们现在的行为岂不是在弑君?
更重要的是,对方可是有着万名禁军呢!
若他们占据大义,士气高涨或许能赢。
但现在?
冲杀?
冲过去被人杀么!
赢羽嘴角勾勒出一丝嗤嘲的笑容。
“没有冒顿的本事,就别学冒顿的计划。”
“就你这点能为,还想翻出什么浪花?”
睚眦若是真能像冒顿那样,耗费数年时间培训出一队只忠于自已、敢打干杀、令行禁止的精锐亲兵。
那赢羽倒也高看睚眦一眼。
但带着一群忠诚度堪忧的家仆、亲兵就来造反?
这不是勇敢,这是脑残!
侧开身子,赢羽让出了房门。
“冯相、李相、蒙上卿、赵上卿、通武侯。”
“五位请入内。”
“父皇在等你们。”
王贲三人毫不犹豫的迈步向手术室走去。
李斯和冯去疾对视一眼,也跟着进了手术室。
公子睚眦见武力夺权不成,无奈之下只能愤声而喝。
“本公子倒是要看看你还能搞出什么把戏!”
“待到尔等看到父皇的尸首,自然就该明白,应忠于谁!”
一甩衣袖,公子睚眦也跟着走向手术室。
刚一进门,六人便看到嬴政正穿着冕服躺在一尊铁床上。
背下垫着大量软和的垫子,让他能舒服的半躺着。
虽然嬴政的脸色无比苍白,冕服甚至已被汗水打湿。
但谁都能看得出,此刻的嬴政依旧活着!
“父皇,您怎么没有死!”
看到嬴政的第一时间,公子睚眦便下意识的惊呼出声。
嬴政目光阴沉的看着公子睚眦,怒声而喝。
“朕没死,你就那般失望?”
“逆子,跪下!”
公子睚眦下意识的跪倒在地。
双膝触地,公子睚眦才终于意识到自已面对的是何等局面。
奋六世之余烈、横扫天下的嬴政还没死,自已竟然就要造他的反?
更重要的是,连灭三国的王贲还率领一万禁军镇守于此地!
公子睚眦两股战战、瑟瑟发抖,连声辩解。
“父皇,儿臣错了。”
“是儿臣太过担心您,不愿您出现什么危险,方才冒险而来。”
“父皇,儿臣对您的拳拳孝心,天地可鉴啊!”
嬴政冷声开口。
“你对朕的孝心,朕没看见。”
“你对朕的杀心,朕倒是看的一清二楚!”
公子睚眦慌忙的膝行上前。
“父皇,您误会儿臣了。”
“儿臣怎会对父皇生出杀心?”
“儿臣是来护驾的啊!”
嬴政悲声轻叹。
“你当你为何会得知朕进行手术之事?”
“那消息,是朕令人泄露出去的。”
“十六位公子,尽皆知情。”
“但唯有你率军前来!”
“朕也不知,是该庆幸唯有你一人,还是该悲哀竟有你一人!”
嬴政拿自已当了一次鱼饵,意图勾出可能在他死后造成动乱的人。
他不希望有任何子嗣上钩。
但偏偏,公子睚眦稳准狠的咬住了鱼钩!
·
与此同时,胡亥狠狠的打了个喷嚏。
“啊切!”
揉了揉鼻子,胡亥一脸的委屈。
“父皇要死了。”
“多好的机会啊,夫子怎的就不在呢!”
“若是夫子在此,父皇的皇位一定会是本公子的!”
“夫子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倘若胡亥能看到此刻的公子睚眦,他定会庆幸于赵高被嬴政派去了骊山陵!
“父皇!”
“父皇儿臣知错了!”
“儿臣不该有那般心思。”
“从今往后,儿臣绝不会再对那大位生出半点非分之想!”
“求父皇恕罪啊!”
听见嬴政这话,公子睚眦自知再无辩驳的余地,只能疯狂磕头求饶。
俯视着磕头磕到头破血流的公子睚眦,嬴政心中悲色更甚。
直到现在,你都不知道自已错在了何处!
朕悲哀的是你对大位有图谋么?
.........
朕悲哀的是你为了这大位,意欲弑父弑兄啊!
嬴政疲惫的摆了摆手。
“莫要如此作态了。”
公子睚眦还以为嬴政要恕罪了呢,惊喜的赶忙拱手。
“儿臣,拜谢父皇洪恩!”
但公子睚眦等来的却是嬴政愈发冰冷的声音。
“传朕令。”
“罢黜公子睚眦一应官职,逐出皇室族谱,从此贬为黔首,发配长安乡。”
“三代之内,不得离开长安乡!”
奉常赵礼当即拱手。
“微臣,遵命!”
话落,赵礼冷冷的看着公子睚眦,眼中尽是怒其不争。
“来人,将这乱臣贼子拉出去!”
听到嬴政的旨意,公子睚眦如遭雷击。
从幻想着即将登上皇位,到贬为黔首。
这翻天覆地的变化让公子睚眦根本无法接受。
而那道三代不得离开长安乡的诏令,更是堵死了公子睚眦凭子孙翻身的可能!
“父皇,莫要如此!”
“儿臣是您的皇儿啊,您怎么忍心让儿臣成为庶民?”
“放开本公子!”
“父皇,求您恕罪啊!”
公子睚眦嘶声悲鸣,希望能得到嬴政的谅解。
闭阖双眼,嬴政眼角闪过点点水光。
但嬴政却没有半点反悔的打算。
舐犊情深。
嬴政岂能不心疼自已的儿子?
但嬴政却明白,留着公子睚眦,是对其他三十一名子女的威胁!
直到公子睚眦被拉出手术室,再听不见他的悲呼,嬴政才睁开双眼,轻声一叹。
“让诸位爱卿看笑话了。”
王贲当即拱手。
“末将,什么都没看见!”
嬴政无奈摇头。
“你啊你啊,就是太滑了!”
“此事总是会传出去的。”
“朕,早有准备。”
王贲嘿嘿一笑,当即转移了话题。
“陛下,可无恙?”
!
说话间,王贲三人尽皆用余光注视着嬴政,捕捉着嬴政的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那目光分明是在说。
陛下,您若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嬴政露出一丝淡笑.
“自是无恙。”
“只是这手术方才完毕,麻沸散的药效还没过去。”
“朕仍有些虚弱。”
“此番过后,朕是要好生调养一番了。”
王贲爽朗大笑。
“陛下果然洪福,末将实在是……啊!”
正说笑间,王贲突然一个平地摔就倒在了地上。
“这地也太滑了!”
王贲嘴上依旧在爽朗的笑着,但双眼却如鹰隼一般扫视着钢铁床下方。
确认没有人在嬴政的床板下胁迫他,王贲终于松了口气。
但床下的一尊陶罐,却引起了王贲的注意力。
“这是……”
王贲一边起身,一边将陶罐拿了起来。
蒙毅顺势看了过来,便看到大半罐白花花的虫子正在罐子里翻涌蠕动。
蒙毅:!!!
只是一眼,蒙毅恶心的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蒙毅骇然发问。
“羽公子,为何陛下床榻之下会有如此多恶心的虫子!”
赢羽不答反问。
“很恶心?”
蒙毅惊声道:“难道不恶心么?”
赢羽耸了耸肩。
“当然不恶心。”
“严格来讲,这玩意叫龙虫。”
“其中岁数最大的应该已在父皇的肺脏之中繁衍十余代了。”
“人家才是正八经吃着皇粮长大,服侍了父皇十几代的老……虫!”
蒙毅三人:0ДQ
饶是他们皆为大秦顶级重臣。
饶是王贲曾见过尸山血海,此刻也不由得瞪大眼睛,下巴都快拉到地上了。
“公子的意思是,这些虫子皆是从陛下肺脏之中取出来的?”
话是在问赢羽,但三人的目光却都投向了嬴政。
嬴政无奈的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
“那逆子每从朕肺子里挑出一根虫,还要让朕亲眼一观。”
“快拿的远一些,朕看的恶心!”
蒙毅只感觉那罐子上好似涂了毒药一般,蛰的双手发麻。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蒙毅赶忙将陶罐放回原味,双手还在疯狂摩擦下裳。
“怪不得羽公子力谏陛下,要开肺取虫。”
“此举令羽公子承担了极大压力。”
“但于大秦而言,却实乃必要之举。”
“微臣,敬之佩之!”
话落,蒙毅面向赢羽拱手一礼。
在今天之前,蒙毅三人谁都不认为嬴政有必要进行这么危险的手术。
只是嬴政的身份压得他们不得不同意。
但现在,蒙毅三人却终于明白,这手术不做不行!
近千条虫子在肺部繁衍,即便不做这手术,嬴政又还能坚持多久?
王贲也肃然拱手。
“论胆魄,末将不及公子。”
“论功劳,末将更是远逊于公子。”
“末将为公子贺、为陛下贺、为大秦贺!”
赢羽当即拱手还礼。
“诸位同僚多礼了。”
“父皇乃本公子的阿翁,发觉父皇龙体有恙,本公子又怎能袖手旁观?”
赢羽笑了笑。
“不过,手术还没完全结束。”
“三位若是确认父皇无碍,本公子也没有胁迫父皇了的话,劳烦先去外面等候。”
发觉赢羽看穿了自已刚才的动作,王贲也没在意。
哈哈一笑,便带着蒙毅和赵礼离开了手术室。
“唉”
“父皇,您是真不怕死啊。”
解开嬴政的冕服,赢羽开始进行缝合后的消毒工作,口中还在无奈吐槽。
“您也知道这手术有多危险。”
“得亏儿臣手速快,睚眦率兵而来的时候已经开始缝合了。”
“若是儿臣慢一些,睚眦来的时候儿臣正在挑虫。”
“那但凡儿臣手抖一下,父皇您可就真要驾崩了!”
睚眦的到来出乎了赢羽的意料之外。
若赢羽果真是要借机刺杀嬴政,那今日之事绝难善了!
赢羽并不能确定。
睚眦的到来究竟是嬴政的钓鱼计划,还是嬴政的另一番后手,为了提防赢羽而准备的后手。
亦或是,二者都有!
不自觉的,赢羽手上的动作就重了一些。
新近蒸馏而出的酒精在伤口上滑过,痛的嬴政又渗出一层薄汗。
但嬴政却强撑着没有痛呼出声,甚至还挤出了一个笑容。
“但羽也未曾让朕失望。”
“不是么?”
赢羽嘴角微翘。
“那是自然。”
“我儒家一向以礼服人。”
“若儿臣果真有所求,儿臣便会拎着拳头来见父皇。”
“而绝非是拎着手术刀而来!”
嬴政畅快而笑。
“好一个以礼服人,哈哈哈咳咳”
见嬴政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赢羽赶忙停手,一脸无奈。
“父皇,儿臣都说了多少遍了。”
“您的肺刚进行了大手术,脆弱的很。”
“绝对不能大喘气、深呼吸、剧烈运动和大笑.......”
“你看,咳嗽了吧?”
半晌过后,嬴政的咳嗽才终于平缓下来。
吐出咳出来的鲜血,嬴政松了口气。
“朕,知之矣。”
“朕能感觉的出,此番咳嗽比之以往的感觉大有不同。”
赢羽重新开始进行术后收尾工作,随口回应。
“那是自然。”
“金丹只是饮鸩止渴的治标。”
“但儿臣这可是在治本的。”
“不过此番手术只是解决了父皇的鸡胸和肺部寄生虫。”
“父皇常年服用金丹所造成的后遗症,还需要慢慢调养。”
“儿臣会吩咐禀牲丞,每日送两桶新鲜牛乳进入咸阳宫。”
“父皇每日必须至少喝下两爵牛乳,如此才能让毒素更快的排出体外。”
“此事儿臣会寻母妃帮忙盯着父皇!”
赢羽如此言说,也存了私心。
如此一来,郑夫人每天就能见嬴政至少两面了。
不至于天天独守空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