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想到,本来已经定下的事情,竟然还会出现反复。
谢涛激动的声音回荡在竹木店内。
店铺外也传来了嘈杂的议论声。
“你说这陈秀才发什么疯?人家两人可是当着大宗师的面作的文章,而且还是刚刚乞丐随手划拉的,怎么可能事先知道题目,他们难道未卜先知?”
“就是!你们说,这陈秀才会不会是因为同伴没有进入这什么【遗才】那啥的,所以……”
“唔,不应该吧?”
“不至于不至于!”
抄袭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被提出,都是对读书人的重大侮辱。
你可以说我的文章需要磨练,但你不能说我抄袭。
文章不好那是水平问题,抄袭那是人品问题。
面对气势汹汹,想要找他讨个说法的谢涛,陈凡并不畏缩,反而面露微笑,目光与他直视。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刚刚还一脸愤怒、满目凶光的谢涛在陈凡洒然的目光中竟然退缩了。
他身边的郑睿此刻面色涨红,全没了刚刚的志得意满,一个劲的扯着谢涛的衣衫,让他不要再说。
两种截然不同的表现,罗尚德是什么人?久经官场,察言观色那是基本功,一下子他便猜到,这里面恐怕真有问题,陈凡所言非虚。
沈彪和王济好似一下子活了过来,眼带兴奋的看向陈凡,期待着他将二人的抄袭坐实。
罗尚德沉声道:“陈生,你刚刚说他们抄袭,抄的是何人文章?”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陈凡的身上,陈凡微微一笑,看着谢涛道:“谢学兄,如果我记得不错,你这篇【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应该是天监六年陕西乡试考题,而你这篇文章,抄得应该是凤翔府军籍考生高宗本之文!”
说到这,他顿了顿,嘴角微微,笑容犹如和熙的春风,但落在谢涛眼中,这目光却犹如寒霜,让他此刻的心情如坠冰窟。
陈凡继续道:“大宗师,高宗本字冒卿,行一,那年陕西乡试考了第三十五名,乡试时的一道四书题正是……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
罗尚德没有说话,而是盯着陈凡,想从中分辨出这句话的真假。
陈凡笑了笑:“后来这位高宗本在天监十二年考中会试第二百一十七名,先是在工部观政,然后出京历任知县、同知,去年听说已经出任兖州府知府,大人曾任山东参政,想必应该听说过此人。”
听到这,罗尚德突然想起,山东官场还真得有一人名叫高宗本。
初听这个名字时,他压根没有将这个名字跟脑海中的高宗本结合起来,听陈凡这么一说,他十分早就信了八分。
陈凡这时候又转头看向郑睿。
郑睿看他的目光转来,整个人瑟缩了起来,甚至手都在忍不住的颤抖。
“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郑学兄出自临川书院,学问本来极好,盐院讲会上【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更是阐发的精妙绝伦。”
“以你的学识,稍稍打磨两年文章,乡试榜上必有你的名字?”
“哎~~~~,你为何要当着大宗师的面去抄袭呢?”
“这不是铤而走险?这不是临深履薄?这不是火中取栗吗?”
郑睿结结巴巴,汗出如浆,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罗尚德的幕友道:“陈凡,他的文章也是剿袭?”
陈凡点了点头道:“康麟,贯广东广州府顺德县,名籍,府学生。治《书经》,与我的表字一样,都是【文瑞】,弘文元年恩科广东乡试第三名,后面有没有参加会试我就不知道了。”
听陈凡如数家珍的报出康麟的籍贯,郑睿早就面白如纸,要不是最后一丝力气在支撑着他,他早就跟烂泥似的在地上了。
周围百姓没想到事情竟然还能如此翻转。
所有人都不是傻子,陈凡竟然能言之昭昭的报出两个名字,且连人家籍贯、考试的成绩名次都一一列出,想必肯定是确有其事的了。
“你看那谢涛、郑睿二人的脸色,必然是被说中了!”
“神了,别的省乡试,这陈秀才又是怎么知道的?”
“是啊!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
罗尚德黑着脸,他心中此时也笃定自己被这两小子耍了。
但他同样也是满肚子的疑问,陈凡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以他的地位,自然不用亲口问这些问题,一旁的幕友此刻又开口道:“陈生,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你难道认识这康麟和高宗本?”
陈凡微微一笑,看着面前汗出如浆的两人淡淡道:“不是,因为我知道他们抄袭的是一本书,名叫……《优秀程文一百篇》!”
“啊!《优秀程文一百篇》!”这时,一直站在门口看热闹的那个读书人惊呼出声。
旁边有人道:“这位老爷,你知道这本书?”
那读书人连连点头:“听说过,这本书最近在南都售卖的极好,我数次去三山街询问都失望而归,如今这书已经在南都洛阳纸贵、一书难求了,几乎所有有志于科举的读书人都是人手一本。”
“原来你们是抄袭这本书上的!”幕友惊讶的半晌合不拢嘴。
这本书在南京十分流行,乃至于渐渐扩散至整个东南,就连他跟大宗师也有所耳闻。
听说这本《优秀程文一百篇》里收录了一百篇优质的四书文,这些四书文大多都是从太祖年间到现下的乡试、会试中出现的好文章。
这些文章有些是名儒写的,有些是并不出名的读书人的考试文章。
文章后面都有辑录之人的犀利点评,甚至还贴心的列出这些文章的优点,并拟定几个题目,让购买者按照这篇文章的优秀之处跟着仿写。
提学衙门早就知道了这件事,罗尚德也一直想要搞来一本看看,但最近他忙于下马各州府县,根本没有时间,所以这件事耽搁了下来。
没想到,这谢涛、郑睿竟然……
罗尚德的脸色转冷,缓缓开口道:“你们作何解释?”